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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1/05 13:40:23瀏覽345｜回應0｜推薦3 | |
| 1924年的一個嚴寒冬天，西下太陽還掛在半天高，有人送來一份電報通知：祖父已經在九曲堂火車站，跌落鐵軌不倖過世的消息。祖母因不識字，經翻譯後，雙手顫抖著接過電文惡耗。一向堅強的她，一時慌了手腳；但是她沒有哭泣，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患有高血壓的老公，會在看醫生途中、會在三十歲的英年，狠心的拋家棄子，撒手西歸……祖母時年二十七歲，左手拉著我媽媽，才五歲大；右手牽著三歲大，走路還不穩的阿姨，母女三人摸黑來到事故現場，面對著身體魁梧、癰腫肥胖的軀體，害怕火車再來的時候，會碾個屍骨無存，環伺車站四周，竟然連個人影都沒有，祖母茫茫然，只好使勁地把屍體搬上月台，此時才發現刺骨寒風，早已把稚齡女兒凍得嘴唇發黑發綠，倆姊妹身顫寒慄地緊緊抱在一起，因為冰冷的雨水，早已濕透了單薄衣縷，也濕透了頭髮，濕透了全身… 概嘆人生無常，上蒼也無常；祖父母都出身人丁單薄的家庭，所以祖父是領養子，祖母也是幼小失怙的孤兒﹔如今又發生晴天霹靂的事故，正如狂風暴雨無情的重擊殘燭餘炬，多麼的無情、無奈又無力呀！從此的孤女寡母，便過著無依無靠、舉目無親、血淚和著地瓜吞的日子；就像祖母常說的一句話：「別人有淚是往下掉，我的淚水會往上流」﹔尤其夜半時分，祖母仍然持續的做事，她一天只得四個小時睡眠，其他時間都用來努力工作，因為祖父患病期間，積欠鄰居大筆醫藥費，為了還清債務，為了挑起家庭擔子，她已別無選擇，除了辛苦工作，還是辛苦工作；她誓死不願再婚，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拉拔女兒長大成人，其中的辛酸苦楚，豈是外人所能徹底體會？多麼偉大的母愛啊！ 我們家當時非常窮困，住在一個破舊不堪的茅草屋，牆壁是用竹子糊著泥土做成的，每當外面下雨時裡面就滴雨，屋內是濕漉漉的泥土地面，尤其在霜雪紛飛的夜裡，可憐母女縮在一起睡覺，因為呼嘯的陰冷北風，穿過破破洞洞的牆垣，直接侵蝕著共同取暖的母女。有一次祖母在家門前的大樹下，用一條粗繩子綁住小豬，再慢慢餵養成大豬，大豬掙脫時在泥牆鑽出一個大洞，索性就賴著不走，人豬共處，倒也有幾分感情；但是趁祖母外出工作的一個不注意，卻被一位親戚偷偷拉去賣掉。咳！俗話說：「履薄冰險，人情更薄更險」！雖然父老都指責這位親戚的不該！竟然狠毒不顧嗷嗷待哺的小妹妹。祖母聽到了卻說：「還是謝謝這位親戚，因為大豬儼然成為寸步不離的忠狗，除了還他錢的理由之外，還真想不出如何捨得大豬的好方法呢？」 當時日據時代，日本警察非常嚴厲，規定每戶人家要貢獻一牛車的柴火，喜歡貪圖小便宜的壞心腸親戚得到報應，跪在地上被猛抽鞭打；倒是警察們都很同情這家母女的遭遇，敬佩祖母的懿德風範，甚至於還可免除一些勞務活動，暗中給予保護呢！這是日本精神的可貴，這也造就祖母的人格特質： [嚴以律己， 勤儉持家， 不過問別人是非。 堅持口德， 恪遵貞節， 有恩必報的信念。] 令人肅然起敬，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寡婦！ 當時交通工具缺乏，連一台腳踏車誠屬難得，祖母清晨四點起床，徒步翻山越嶺，從這個鄉鎮走到那個鄉鎮，目的只為了賺取微薄工資，用以養家活口；多少個寒暑，又有多少個晨昏…祖母日以繼夜、胼手胝足的工作著，她還辛苦種菜，無論鐵道旁的空地，溪流兩岸的一隅，到處都有祖母的蹤影，整個村莊幾乎都吃過祖母親手種的菜，而且是免費的。農餘之暇，還得開墾山林，種植木薯，以便養豬掙錢﹔更令人稱奇的是他開墾大片大片的河川地，種出一畝又一畝的稻子來﹔一些窮苦人家時常向她借米，祖母輕指米缸處說：「要借多少自己去拿」。也不管以多還少，甚至有借不還，從不過問；她還說：「人沒米就沒飯可吃，大人可以不吃飯過活，但是面對成群的兒女，又該如何是好呢？」這種大愛精神終於有了回報…………… 由於祖母都穿著滿清時期的籃衫，那年祖母88歲生日，她的腰間凸出繫帶，有如大蛇盤踞在肚子上，走起路來十分有趣，原來許多人為了報答恩情，給了她滿滿的錢幣。隔壁的銘鈞先生說：「沒有老伯母，就沒有我們，因為我們是老伯母養大的。」其實五十幾年來的樂善好施和為人處事方式，許多鄉親父老烙記心底，如傅榮明先生以及黃華明先生，這倆位兄弟，不管是人力資源、物質供應或收割稻子時，都會出動一二十人義務幫忙，他們的義行也間接幫助了窮人，可謂功德無量呀！ 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祖母非常省吃儉用，即使是一個麵粉袋，都視為珍寶；鄉村有辦完喜宴轉送的剩菜剩飯，祖母會加上大把鹽巴，整整吃上一個星期，也不願丟棄；大把鹽巴還真管用，發現我流鼻涕時，她會和著番石榴樹的嫩葉，一手就塞進我 口裡，味道是又苦又鹹又不敢吐，涕泗縱橫間，祖母習慣的問：「好一點沒？」不等她問完話，我都搶著回答：「我已經好了」！簡直比神丹妙藥更靈驗；因為再笨的小孩都知道，回答還沒好，還會有第二帖。那年陪祖母去掃墓，祖父的骸骨裝在金甕裡，並寄放在一棵大樹下，拜拜時祖母說：「希望阿公保佑乖孫快快長大」！我卻童言童語說：「保佑阿公快快長大」！真是讓人笑掉大門牙！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們都已成家立業，兒孫陪侍她身旁承歡膝下，享受天倫之樂，只是祖母不改節儉習慣，弟弟為考量老人家牙齒不好，買回蛋糕還有幾包蝦味先零嘴孝敬她，卻被嚴厲斥責﹕「為何要買那麼貴的東西」？好話說盡也不肯食用，弟弟靈機一動說︰「這個蛋糕是兩塊錢，蝦味先是一塊錢，買蛋糕還送蝦味先，就像買打火機送香煙一樣喔」！第二次再買時，弟弟心已盤算說︰「這是車上掉下來的，因為車子跑遠了，我趕快撿回來，這是不用錢的」，哈哈！這樣也能騙過他老人家。 1999年祖母仙逝，得年92歲，她守寡超過了一甲子，真是不容易呀！依照習俗，本應焚香祝禱，呈請上天策封貞節牌坊，然而眾多巧合與事蹟顯示，祖母已昇天為註生娘娘，任職於南投縣一個村莊入口處的廟宇﹔那一天我也去找找，我敢保證第一眼我就認得出來，因為她過逝時烏黑的頭髮、細緻皮膚還有她那和藹可親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標記﹔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比我敬愛的祖母更偉大？寫到此，我再也無法強忍內心的激動，思念祖母的淚水早已濕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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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