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2010/01/05 13:56:01瀏覽374|回應0|推薦2 | |
中國遼寧北部有個中等城市-鐵嶺,鐵嶺的工人街頭,每天清晨或傍晚,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推著豆腐車慢慢走著。車上的喇叭發出響亮的聲音:「買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 - 那是我的錄音帶聲音。賣豆腐的老頭兒是我爸爸,他是個啞巴。直到二十幾歲的今天,我才有勇氣把錄音帶聲,放在爸爸的豆腐車上,替換他手裡搖了二十幾年的銅鈴鐺兒。 當我兩三歲時,就懂的我有個啞巴爸爸,而且是多麼的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一位被媽媽使喚過來買豆腐的小孩,不給錢、不給豆兒就跑,我看到 媽媽去世的時候,沒有留下大幅遺像,只有出嫁時和鄰居阿姨的一張合影,黑白的兩寸片兒,當爸爸被我冷淡時,他就翻過方鏡的背面,猛看著媽媽的照片,直到必須做活兒,才默默的離開。 第一次這樣罵爸爸的時候,爸爸停下手裡的活兒,呆呆地看了好久,淚水像河水一樣淌下來,我很少看他哭過,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裡,哭了一整晚。那是一種無聲的悲泣。爸爸的眼淚,讓我找到被屈辱的出口,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一次又一次的跑到他跟前罵他,然後顧自走開,他依然一個人發呆一陣子,只是他已不再流淚。他把瘦小的身子縮成小團,偎在磨桿上或磨盤旁,顯露出一副更讓我瞧不起的醜陋樣子! 我真想要好好念書或上大學,趕快離開這個小村子,因為他們都知道─我爸爸是個啞巴,這是當時我最大的心願。我不知道哥哥們是如何成家;不知道爸爸豆腐坊裡又換了幾根新磨杆;不知道那銅鈴鐺響過多少村村寨寨;我只想用仇恨的心裡對待自己,我發瘋似的讀書,我終於考上了大學。 1992年的秋天,爸爸頭一次穿上姑姑為他縫製的藍褂子,那天的傍晚時分,他表情喜悅而慎重,把一堆還殘留豆腐腥氣的鈔票,送交我手上。嘴裡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我茫然地略懂他的驕傲,看著他帶著滿足的笑容,分別去通知親戚和鄰居。 父老鄉親慶賀我考上大學,當我看到他領著二叔和哥哥們,把精心飼養的大肥豬宰殺時,我鐵石般的心腸軟化了,我哭了!吃飯的時候,我當著大伙兒的面,給爸爸夾上幾塊豬肉,我流著眼淚叫聲:爸爸!您吃肉。爸爸聽不到,因為它聾啞;但他知道我的意思,眼睛裡閃爍出從未有的光亮,淚水和著高粱酒大口的喝下,我的爸爸太高興了!他醉的滿臉通紅,腰杆兒卻挺得直直的,手語打得那麼瀟灑!你們可知道十八年了!都已經十八年了!他從來沒見過我對著他喊爸爸的口型呀! 我從大嫂那裡知道了出事後的一切………過路的人群中,有人認出我是老塗家的三丫頭,趕緊通報家裡,於是腿腳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來了,看著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團,也亂了陣腳。隨後趕來的爸爸撥開人群,抱起眾人斷定必死無疑的我,攔住一輛大汽車,他扛著我的身體,從衣袋裡摸出一大把賣豆腐的零錢,塞給了司機,然後不停地比手劃十字,請求司機把我送到醫院搶救。嫂子說,一生懦弱的爸爸,此時顯示出無比的堅強和力量! 傷口清理完成之後,醫生囑咐必須轉院,並暗示哥哥們,我已沒有搶救價值。因為當時的我,幾乎量不到血壓,腦袋被撞得像個癟葫蘆。大哥絕望地為我買來喪衣,卻被爸爸扯碎了!他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劃著太陽穴,又伸出兩隻手指,指著我,再伸出大拇指,搖搖手,閉閉眼。那意思是說:你們不要哭,我都沒哭,你們更不要哭,你妹妹不會死的,她才20多歲,她一定行的,我們一定能救活她! 醫生仍然表示無能為力,請大哥對爸爸說:這姑娘沒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錢,就算花了好多錢,也不一定能行。爸爸馬上跪在地上,瞬間又站起來,做出種地、餵豬、割草、推磨桿的姿勢,伸出兩隻手,反反正正地比來比去。那意思是說: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有出息,了不起,你們一定要救她。我會掙錢交醫藥費的,我會餵豬、種地、做豆腐,我有錢,我現在就有四千塊錢…… 大哥把爸爸的手語哭著翻譯給醫生,不等譯完,看慣了生生死死的醫生已是淚流滿面。他那疾速的手勢,深切而準確的表達,讓誰見了都會淚下! 他沒有掉一滴眼淚,在守候我的期間,卻長起了滿嘴大泡!他不安地做出祈求上帝的動作,懇求上蒼給女兒生命!果然天地動容!我活了下來。但這半個月的期間,我昏迷著,對爸爸的愛沒有任何感應。面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病床邊堅定地等我醒來! 他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音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雲丫頭,你醒醒,雲丫頭,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漿!為了巴結醫生護士對我好,他趁哥哥換班陪床的空檔,做了一大盤熱騰騰豆腐,幾乎送遍了外科所有醫護人員。儘管醫院有規定不準收病人的東西,但面對如此質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輕輕接了過去。爸爸便心滿意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 這期間,為了籌齊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豆腐的每一個村子,他用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帳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王大嫂,65元 … 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終於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他張大嘴巴,因為他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髮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爸爸,我那半個月前還黑著頭髮的爸爸,才半個月,他老去二十年!我剃光的頭髮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這種撫摸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 等到半年後我的頭髮勉勉強強能紮成小辮子的時候,我牽過爸爸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爸爸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就紮著亂亂的小辮子,坐上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 現在除了偶爾會頭疼外,看起來我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裡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 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願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的。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 對我當年的歧視竟然沒有絲毫的記恨,以致於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我常想:人間充滿了愛的交響曲,我們傾聽、表達、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啞吧父親卻讓我懂得,最大的音樂其實是無聲,那種不可懷疑的力量,把我對愛的理解送到高處。 讓我們更真誠的相待吧!因為我們的人生難得、因緣難遇! 讓我們更真誠的對待妻子或丈夫,因為百年後就不能攜手散步了。 讓我們更珍惜兒女的成長,因為百年後要擁抱他們就不可得了。 本文轉載自我的大陸好友冯台源青浦(上海)中国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