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讀大江健三郎的短篇小說《飼育》，第一次讀這位諾貝爾文學大師的作品，沒想到相當驚艷。另一本《換取的孩子》比較硬，讀得「瀝瀝啦啦」以龜速匍匐前進，讓這本《飼育》大幅領先，不過滲透在字裡行間的死亡腐敗氣息，卻讓人一點也快不起來。

封面設計即讓人不寒而慄，扭曲交疊的坨狀組織物，從指紋皮層看得出是皮膚特寫，但這皮膚非比尋常，是那種浸泡在濃褐色化學液體中，失去彈性、生出皺褶、擠壓內縮的詭異狀態。沒錯，小說第一篇《死者的招待》談的就是死屍。故事敘述讀法文系的青年看到學校提供的打工機會，沒想到是搬運死屍的工作。他與另一名女學生，將醫學院解剖所需、在水槽累積多年的一具具屍體，從舊的長型水槽搬到新的水槽去。

小說一開場的描寫彷彿把讀者帶入一個神祕的黑暗地窖，你的好奇心上來了。貼著文字往下讀，一股腐臭、黴菌斑的潮濕不潔感黏附在你的鼻腔，迅速蔓延到胸肺，然後竄至大腦，支配著你僵硬的手指，宛如被催眠般一頁一頁往下翻，真是不可思議的文字蠱惑力。

若對大江健三郎有所了解，便知他是強烈的反戰主義者，早期小說無不在批判天皇制度的缺失、當年軍國主義的崛起，以及後來日本戰敗投降、身為侵略者的恥辱。這篇《死者的招待》和第二篇《他人之足》，大江健三郎以極度冷漠低壓的筆調進行無聲的控訴。對生命尊嚴的踐踏與輕率、對身體器官的輕佻與羞辱，生者死者皆然，生與死如此相近、如此可恥，差別只在屍體是沉甸甸的「物」，直到被火化，「物」才開始死亡。戰爭帶來的死亡與羞辱感，即便作家不明說，讀者都能體察出來。

昨晚睡不太沉不知是咖啡喝太多，還是睡前讀了這本大江的書，那種感覺就像小說結尾：「湧向我喉頭那膨脹厚實的情感，每吞嚥一次，它都要執拗地反衝上來。」大江的文筆真是好（鼓掌），不過還是白天讀這本比較妥當，分享給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