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一整夜,薩邦跟那個人除了哭泣,就是沉默。有時倆人抱著一起哭,有時又靠在一起沉思,累了就抱著一起睡。薩努斯陪著他們倆人,看著他們哭,薩努斯也 跟著哭。薩努斯很氣自己的眼淚為什麼那麼不聽話,一直從眼睛裡跑出來。薩努斯第一次感受到兩個男人可以愛得這麼認真,也愛得那麼辛苦。薩努斯覺得他們倆人 相愛又沒有傷害到其他人,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倆個人分開。難道就因為他們倆個人是男人,所以他們的愛就不是愛了嗎?薩努斯不懂也不明白別人會怎麼想,但是 薩努斯可以很確定一件事,薩邦跟那個人,他們倆人之間的愛絕對是真正的愛。
薩邦跟那個人離開以後,從此就沒再到薩努斯這裡。薩努斯曾經在租屋巷子口遇到那個人,那個人什麼也沒說,只請薩努斯幫忙將一個木頭漢人娃娃轉交給薩邦,後來薩努斯又幫薩邦轉交一個木頭原住民娃娃給那個人。之後,因為薩努斯又換工作跟住的地方,就沒再遇到他們倆人。
一 年後,姆娜結婚的那一天,薩努斯又跟薩邦見面了,這時薩努斯才知道薩邦是在台東服務。那天晚上,薩邦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要不是薩努斯一直在阻止薩邦喝酒, 薩邦可能會喝到死翹翹。後來是薩努斯帶薩邦到薩邦在山那邊的家,而且在薩邦家裡,薩努斯看到了那個人的結婚喜帖,雖然喜帖不是寄給薩邦。原來那個人跟姆娜 是同一天結婚,難怪薩邦喝酒會喝的像是在找死一樣。
又過了好幾年,薩努斯回到部落結婚也生了好幾個小孩。但是,薩邦還是一個人過日子, 雖 然有很多人幫薩邦找老婆。薩努斯很明白薩邦心裡的明白,因為薩邦跟那個人有約定,將來有一天,等他們倆人都變成自己一個人沒有老婆時,他們一定要再找到對 方,然後回到薩邦山上的家一起過生活,薩邦在山上的家才是他們倆個人的家。薩邦的阿嬤跟姆娜,對於薩邦不結婚的事,一直感到很不明白為什麼,後來薩邦跟她 們說了那個人的事,從此阿嬤跟姆娜都不再管薩邦了。
薩邦一直很努力在蓋他們的家,而且很快地就蓋得差不多要好了。每次的傍晚,不管是下雨天還是什麼,薩邦都會坐在涼亭那裡,然後一直望著鹿鳴橋那邊,薩努斯知道薩邦是在等那個人。薩邦除了在部隊裡,只要放假就一定回到山上的家,在那裡整理他們的家,也在那裡等著那個人。
在 佳佳要升六年級的那個夏天,放假在家裡的薩邦,接到部隊一通電話,就急忙地騎摩托車趕回去。可是,薩邦在路上被載砂石的大卡車撞到,在醫院急救了好久,最 後薩邦還是離開了。在薩邦要出殯的前一晚的半夜,突然有人打電話過來,電話是薩努斯接的。電話裡的人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很痛,薩努斯 知道一定是那個人。薩努斯告訴那個人,會把電話放在薩邦的棺木旁邊,要那個人有什麼話就跟薩邦好好地說一說。電話筒裡只有哭聲,一種讓人聽了心裡會很痛的 哭聲。薩努斯的眼淚又開始不聽話,從眼睛裡像水龍頭的水一樣流出來。
那一次,薩努斯跟電話裡的那個人說,薩邦已經將他們的家蓋好了,而 且 還說薩邦一直都沒有結婚,一直在等他回來他們的家。現在薩邦雖然不在了,但是那是薩邦跟他的家,所以那個家也會一直等他回來。薩努斯告訴那個人,等以後他 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一定要回來薩邦跟他的家,因為這是薩邦最重要,也是一直想要完成的夢想。那個人在電話裡跟薩努斯保證,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那個屬於他 跟薩邦的家,所以請薩努斯一定要好好幫他們顧好那個家。
「薩努斯一直在這裡等著那個人,雖然已經等了很多年,不過,薩努斯相信那個人,因為那個人一定會回來這個薩邦親手蓋的家。」說到這裡,薩努斯堂舅抬起頭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王承恩。
在 薩努斯堂舅說故事時,王承恩已漸漸感覺到故事裡的「那個人」可能是誰了,只是這樣的事情來得突然,一時之間自己震驚的程度已不是驚慌失措能夠形容的,更何 況現在都只是薩努斯堂舅一個人的說法。雖然父親書桌上,也的確有那麼一個木頭原住民娃娃,但是那還是不能代表什麼。如果,如果父親真的是薩努斯堂舅所說故 事裡的「那個人」,自己會怨恨父親嗎?不會,王承恩肯定自己不會憎恨父親。假如父親果真是「那個人」,那麼,此刻的王承恩終於也能明白,為何父親總是落寞 寡歡,也懂了家裡的人為什麼總是冷漠對待父親,即使是自己的母親,也是如此冷峻面對父親。父親從未抱怨過,甚至在小王承恩對此有所疑問時,父親也僅表示那 是他們不善表達情感罷了。原來,父親一直都是在默默承受著來自家人的無言傷害,父親竟然是這麼孤獨可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