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萱

楔子：

這是最貼近你和我的故事，一個N拋世代下的真實寫照。

所謂的不確定性在於，我們在追求的不是自己喜歡的樣子，而是別人覺得那樣就是成功的樣子。曾經灰飛煙滅的純粹，還能夠重新拾回嗎？

凌亂的房間，隨處可見的垃圾，腐爛到流水的食物，發霉的痕跡遍地盛放。吃得隨便穿的邋遢，李昭萱明明是個人卻活得像個鬼。

用我喜歡的方式生活怎麼了？

那滿是挑釁的眼睛正如此自信瞧著鏡裡的自己。蒼白小臉頂著一頭看似雜草橫生的亂髮。黑眼圈襯著面頰下凹的臉蛋，瘦骨嶙峋的身形藏在早已沾滿灰的居家服裡。

著魔般，李昭萱慢慢舉起兩根食指，挪到肌瘦的臉頰大力摳住嘴角，感覺不到痛似的齊力往上拉。

「呵呵呵…」

李昭萱歪著頭鬼魅一般的笑。

鏡子照映出她的瘋狂，也照映她身後如同廢墟一樣的現場。

凌亂的地面，早已發黑的殘渣，一張一張可人的相片上佈著一粒粒蠕動的小白點。

昭，極具活力。 萱，忘憂草。

李昭萱本該人如其名，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社會卻帶給她如鬼魅般的日子，她徹底拋開原本為人的尊嚴，只是放棄的活在一方天地。

每日不斷拉著自己的臉，彷彿要將自己撕開，手指不斷用力。嘴縫的內側已漸漸露出血痕，她還是使勁往上拉，往上，再往上。

血痕已慢慢露出深刻的痕跡，最後凝成小小的血露。

往上，再往上。

笑吧，大笑吧。

笑的背後本就是一大片陰鬱，所以她更要笑。

嘴角滲出鮮紅刺目的液體，還不夠。

往上，再往上。

叮咚！

發瘋的李昭萱，首次有人登門拜訪。

2017年6月

酷熱的季節，曬的地面人類慵懶煩躁。

枝頭上的鳳凰花彷彿燃燒的火焰，在青綠之間開出一朵朵艷紅。鮮紅裡帶著黃暈，搖曳在盛夏裡，為樹下那群剛把學士帽拋向空中正式走入社會的學生鼓舞。

一頭中長捲髮的李昭萱站在人群裡，時而和同學一起自拍，時而自己對著手機作表情。

陽光的碎片灑在她的髮間一閃一閃襯著臉上燦爛笑容。熱情的肢體說明著她此刻的心情。

昭，極具活力。 萱，忘憂草。

此刻的李昭萱就好像得到賜名的祝福，印證了自己的活力美好。

喀嚓！

不遠處，一台相機拍下了沐浴在陽光中的李昭萱，結骨分明的手指抓著看起來要價不斐的相機，一雙有神的眼睛仔細確認上頭的照片，最後露出寵溺的微笑。

張嘉誠慢慢走向還沒有發現自己的李昭萱，反而是旁邊的林舒婷眼明手快，迅速拍拍她的肩膀並使了個眼色，沉浸在畢業喜悅裡的李昭萱才轉身看見自己的男朋友走過來。

「學長好。」

他一站定，就聽見了林舒婷的問候，可面前兩個女子正友好的勾著手臂，一時半刻是不能和女朋友獨處了，想到這裡，張嘉誠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正好落到李昭萱的眼睛裡。

「舒婷，學長來了。」

李昭萱望著李嘉誠，兩人相視而笑。

林舒婷會意過來，當場沒好氣地拍了李昭萱。

「好！我走！」

「晚上再聊。」

「要不要跟我賭1000塊？你絕對沒時間打給我！」

「我會記得！」

「這是我相信妳的第三千四百六十五次，不要忘了你信用額度只有五千！」

「好，我會記得！」

他們看著林舒婷不甘心的揮手揚長而去，張嘉誠不疾不徐問道。

「這樣好嗎？」

「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明明想要舒婷離開。」

李昭萱熱情地靠向他，用漂亮的手掌輕輕捧住張嘉誠的臉頰，自己又調皮地湊過去，擺出一副看透事實的表情，小聲道。

「我都看到了…」

張嘉誠被拆穿也沒有生氣，只是輕輕的將額頭靠在李昭萱的。

「竟然都知道了，那我不裝了。」

李昭萱噗哧一笑，大力抱住自己的男朋友。

「哪有人這麼幼稚的？」

「大不了我再請她吃飯！」

「來不及了，她要出國念書。」

「是嗎？一樣唸經濟？」

「恩。」

李昭萱表情有些失落，張嘉誠心裡也不需要太多猜測，只是輕輕抱住她。

「別難過，保持聯絡就不怕見不到面。而且妳也有自己編劇夢想不是嗎？」

李昭萱主動環住眼前的男人，調皮的由上往下看著男友，面容嚴肅的宣誓。

「我以後會賺很多錢的！」

張嘉誠朝著天空放聲大笑，幾秒後把懷裡的李昭萱抱著更緊。

「等你養我！」

「好！看我的！」

李昭萱自信的表情，讓張嘉誠不自覺的捏了捏她的臉。兩人充滿愛意的眼睛對視幾秒後，最後都幸福的笑了出來。

黃澄澄的六月，天空撒下的光輝照亮新鮮人的嘴角。

火紅的鳳凰花，植入他們的內心。

蠢蠢欲動的月份，笑迎著不可知曉的未來。

社會的大門，一直都是滿懷希望的地方。

2017年12月

「昭萱，來幫忙搬道具！」

攝影機前仔細檢查設定的李昭萱急忙回頭，應一聲，再確定了攝影機後便急忙走到倉庫。

一方小空間，東西卻堆積的連天花板上的燈都無法照亮，灰塵漫延，昭萱不自覺打個噴嚏。

「來，拿到椅子旁邊，然後再來搬其他的。」

一名男工作人員將一箱佈滿灰的道具塞到昭萱的手裡。身體還不適應的她不斷打著噴嚏，動作卻敏捷地轉身離開，隨後高效率的再度回到倉庫門前。

「這個拿給燈光組。」

「好。」

「昭萱！過來討論腳本。」

忙得不可開交的她只是快速應和，腳步加快，避開一個又一個的人來人往，最後到了燈光大哥的身側，迅速放下一大箱沉重的工具，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辛苦你了！怎麼可以讓女生搬這麼重的東西。」

「不會啦，大哥別這麼說。」

她保持著一貫的禮貌，寒暄了這麼一句便沖沖找到自己的包包前，從中拿出一大疊腳本，趕緊跑到梳化室。

李昭萱敲敲門，推開走進去。

明亮的空間，相較於外頭忙進忙出的攝影棚，這裡根本是另一個世界。就像皇座般，三台梳妝鏡被打著燈，顯著明亮耀眼。

李昭萱曾經想過，化妝鏡就像魔法鏡一樣，倒映在裡面的人永遠都是美麗的。光暈四射襯托著過人的自信，這樣的人通常都會閃閃發亮，不會醜到哪裡去。

就像現在佔用中間座位的YOUTUBER福妻，一股自信的光采就在她的臉上，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被造型師拉直的頭髮，仔細著面部的妝容。

一旁叨叨絮絮的導演，見到進來看傻的李昭萱，喊了幾句。

李昭萱順服的坐到導演身側，安靜翻著腳本。

「福妻，昭萱來了。」

李昭萱看見福妻視線從鏡子裡透過來，上過妝的眼睛流露出凌厲，即便是楚楚可人的無辜妝容，也蓋不過她的盛氣凌人。

「長的蠻漂亮的…但腦筋怎麼這麼死，一看就沒見過世面。」

李昭萱不明所以的看著鏡裡的福妻，明顯有滿滿的批評。

來這裡幾個月了，許多人鏡頭前鏡頭後根本是兩樣人，剛畢業的的李昭萱也能明白。但真正遇到了，內心還是點燃了小火焰，默默燃燒在心中。

「請問哪邊要改呢？」

李昭萱按住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吐出來的話語盡可能謙虛再謙虛，期望自己的退一步能夠換來更有效率的討論。

「改？」

福妻語一畢，造型師手停了下來，彷彿預測到什麼自行往後退。

李昭萱反應不及，動作都沒看清楚，臉上隨即被砸了厚厚的腳本。紙張一頁頁的從空中落下，腦裡就像斷線一樣呈現空白。全身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福妻站起來指著自己飆罵。

「有什麼問題妳不知道嗎？要我素顏在鏡頭前唸療癒文字？還打算讓我去社福機關服務！不知道我有人群恐懼症嗎？妳到底會不會企劃？以為只要寫一寫就好嗎？」

一旁的導演見到說不出話的昭萱，趕緊出來緩頰。

「福妻，昭萱只是聽從妳上次的提議想要幫妳提升正面形象，但她不知道妳有人群恐懼症阿。」

「難道不會調查嗎？什麼都要人家告訴她，大學畢業就這樣的程度？而且她到底有沒有作過田調，不知道我的收視群是高經濟單身男子嗎？要我在鏡頭前素顏以後怎麼混？」

「那是我提議給她的，想給妳一點純樸的形象。」

「你自己身為男人你會花三十分鐘看一個『純樸』的影片嗎？有沒有腦袋阿！」

導演站起來，心情十分複雜的看著福妻飆罵。

昭萱默默看著不出聲的導演以及罵上癮的福妻，雖然千言萬語，可此刻她完全吐不出一個字。

她發覺自己在顫抖，福妻的憤怒和使用冷暴力的導演讓她的力氣全被抽光。

她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出於本能的，她製造一個隔離爭吵的事物轉移注意力，強迫自己的意識拉到開會那天，聚精會神回想著福妻提出的想法。

福妻需要一個企劃讓她提升正面評論，一向靠著辛辣發言及過多裝飾的外表，觀眾越來越不買單，加上福妻多次被小媒體報導私生活混亂，讓她原本將自己取名「福妻」的效果大打折扣。

她記得福妻說過要給觀眾耳目一新的自己，所以導演才往小清新又具公益的方向規劃。

當初導演還十分困擾企畫中的療癒文字要怎麼安排，而那天也是李昭萱工作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一片靛藍的夜空之海

存在浩瀚的夢想星辰

我們總是仰望

在陸地駕駛一葉扁舟載浮載沉

路過的人問我將去何方

我說

跟著心裡的星

筆直向前

那日她記得自己的信手拈來獲得滿堂喝采，彭湃久久不散，還在下班後跟張嘉誠炫耀了一個晚上。

就是為了讓自己一部份的作品能夠出現在螢幕上，才寧願在這個明明是編劇職稱卻要當打雜工的劇組待下去。

回想當下，李昭萱覺得所有打雜的苦都不算什麼。對比當時的激動，今天開拍演出這一篇事故就像被澆了大盆冷水。

複雜的心情，不自覺的表現出來。

「呵呵。」

當李昭萱回過神便見到不可思議的福妻以及不明所以的導演。兩人由上而下的看著她，眼裡的情緒依依落入眼睛。

她接到福妻視線的瞬間，心裡忽然有股莫名的冷竄上來。

「妳在笑我嗎？」

李昭萱不斷搖著頭，身體慢慢站起，膽怯看著隨時可能撲上來的福妻。

「那妳告訴我，妳在笑什麼？」

「我…我…只是…」

「妳竟然敢笑我！妳是什麼東西竟敢笑我！？」

李昭萱的舉動完全打開福妻的歇斯底里開關。福妻咆哮著，隨便抓到什麼東西就往昭萱的身上砸。

一旁的造型師和導演連忙勸阻卻落到相同田地，如此失控的場面，導演只能趕緊讓李昭萱離開。

滿身狼狽逃出梳化室，緊張的關上門，無力椅在門扉上，閉起眼睛聽著裡面的爭吵，伴隨著嘶吼和東西破碎的聲響，拉扯的李昭萱的心臟。

聲嘶力竭、零零破碎。

粗陋的、沉重的、爆裂的、爭辯的。

一下一下，撕的李昭萱的心臟疼痛不已。

「我要和你們解除合約！看你們以後靠什麼吃飯！」

語畢，李昭萱被推開的門驚嚇的遠離幾步，對上怒氣沖沖的福妻。

「妳給我小心一點！」

說完，福妻帶著滿腔的怒氣大步離去。不安的昭萱看見滿身狼藉的導演走出來，無力向她攤攤手。

那一日，是李昭萱頭一次懷疑自己選擇的道路。

2018年4月

「昭萱準備好了嗎？」

圍在昭萱身邊的造型師對著導演比著OK的手勢。

「好，現場準備。」

導演號令一下，妝髮人員迅速離開，留下坐姿端正，特意被塑造成清新可人的李昭萱。

「來，三、二、一！Action！」

李昭萱快速抓住鏡頭，露出甜美笑容。

「哈囉，大家好！我是雪萱Snow，今天要跟大家聊的主題是觀眾票選的冠軍，『夢想以後』…」

自從福妻和劇組解約，團隊便陷入愁雲慘霧的階段。沒有過去網紅的人氣，製作出來的影片點閱率不高。

雪上加霜的是福妻離開後四處抹黑，即便劇組想要重新請人，也遇到了無人應徵窘境。

為此，李昭萱被叫到策劃小組開了幾十次的會議，為的就是解決此刻的危機。

「目前這些名單裡都是小有名氣的網紅，如果從中挑一個出來，或許可以解決沒有人氣的困境。」

「這些人的收費怎麼談呢？他們的風格適合我們嗎？重點，他們願意嗎？」

整個會議桌上，只有企劃組長和導演在對話，偶爾一些小組成員提供資料。

整場會議下來，沒有一個確實的結果。

「我認為別再找那種口不擇言的網紅了，觀眾現在越來越不吃這套，應該要改變方向。」

聽見導演的想法，組長很快便浮出點子，嘴巴也馬上舉出例子。

「不要辛辣的，或許可以考慮科學風格或是奇趣風格，最近療癒的方面也蠻受觀眾歡迎的。」

「療癒？」

忽然出現的關鍵詞讓桌前的導演頗感興趣，想起什麼，導演眼睛往李昭萱的方向看過去。

「對耶！我們有昭萱阿！療癒的文字她很在行。」

見到會議的風向吹到自己身上，有些惶恐的昭萱本來不敢答話，但想起自己文字再度有機會呈現，李昭萱咬咬牙，大膽了一回。

「我會盡力做好。」

「如果讓妳上鏡頭呢？做得到嗎？」

導演話剛結束，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其中當然包括李昭萱。

李昭萱懷疑自己的耳朵，下一刻，導演慢慢解釋起來。

「因為福妻的關係我們一時半刻找不到有名氣的網紅，我認為不如自己創造一個。」

「可昭萱她沒有經驗，這樣…」

「所以！」

導演目光直接對上李昭萱的，神情嚴肅看著她，像是確認一個重要的答案，小心、謹慎。

「我問妳能夠上鏡頭嗎？」

李昭萱愣著無法答話，導演不斷的詢問下去。

「我記得妳想當編劇的原因是因為想要傳遞自己的想法，現在妳有機會了，只是和妳想的不太一樣。」

「我…」

「我不希望妳太早回答，妳需要思考。接下這個工作，妳會有額外的收入同時完成妳的夢想，但妳也必須要作一些平時妳不想做的事情。」

「比如說什麼？」

「可能要把自己當成品牌經營，為了和網友互動妳需要三不五時開直播，也需要參與其他額外的企劃。」

「昭萱，簡單來說導演希望妳成為YOUTUBER的同時，也是一名直播主的概念。」

組長看昭萱不肯說話，急忙補充。全會議室陷入一陣寂靜，每個人等待著李昭萱的回答。

昭萱於這樣的要求並不是全然接受的，她需要的是平靜的生活，而非聲名大噪，可同時來說，這是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夢想成真就在眼前，她需要作出改變。

無法毫不猶豫的理由，就只是需要拋棄掉最純粹的生活。

李昭萱並不知道，這樣的犧牲，究竟值得嗎？

「哈囉，大家好！我是雪萱Snow，今天要跟大家聊的主題是觀眾票選的冠軍，『夢想以後』。許多人都會問我，夢想的道路如此辛苦，真正得到夢想以後，回想起那些捨棄掉的人事物，會後悔嗎？在這邊，我要和大家分享，為了實現夢想，我捨棄掉的一些通徹心扉的關係…」

李昭萱頂著精緻的妝容看著攝影機，表情隨著述說的情節千變萬化，眼睛裡閃閃發亮，不怯場也不害羞，和過去那個只會逃避現實的李昭萱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李昭萱已經是一名美貌和內涵並俱的網路直播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