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洪通個展

美國新聞處主辦的洪通畫展，堪稱是空前轟動的一次展覽會。一個不識字的鄉下老，居然一鳴驚世，今天的世界，看來沒有誰可以比得上洪通的風頭之健了。前次畢加索的畫展，宣傳了許久，在歷史博物館展出，當時尚有我國一代大師張大千等名家倍同展出。像那世界赫赫成名大作家的作品會集一場，去參觀者不算少，但與洪通鄉下老無名小卒的盛況懸殊不知相差幾許。對畢加索的畫看了之後，多半是說莫明其妙，連我看了也說不什麼道理，祗有說：他畢竟是世界公認廿世紀傑出的大畫家啊！

凡是大家所不敢為者，有人獨為之，這就是膽大的創新。在創新的變化之中，越怪越異與常態時，使人揣摸不到什麼，到這段時間，就是超人的才華出現。像畢加索是也。不過畢加索是有他的獨特藝術才華，也有他苦練的過程與基礎。到後來他的風格才變得那樣怪異，因為他的思想與膽量，不受現實事物形象的約束。他的作品引起了一般畫商的鑽求，他的聲望由此漸漸昇高，加之有特殊的性格，使人為之陷入謎惘之幻境，他的作品風行全球，認為是一代無敵的大師。

現在看看洪通，他遠不能與畢加索並論，他遠不如畢加索的歷史背景，更沒有畢加索的思想和多方面的藝術才華和創作的精神。但今日的轟動，實在是讓洪通寫下史無前例奇蹟。所以報章開始即是以「奇」和「瘋」為標題，這樣落筆是沒有錯。

由於報刊熱烈的文章刊出，有稱之為「天才瘋子」、「鄉村藝術家的幻境」：洪通其人其畫。在報章刊物上專題討論對這樣奇人的熱烈場面，畢竟是罕見的事實。

昨天是周末，開幕的第一天，據報導前往參觀的群眾，不但展覽室是擁塞得水洩不通，而且門外排了長蛇陣。由南海路向重慶南路排下去，再由泉州街排到寧波西街，秩序井然。一班人對於這個怪人的怪畫，竟然好奇而瘋狂到如此田地，可說史無前例。

一般看來他的畫完全是和小孩子初期所畫的相仿，他沒有傳統的輪廓規範，也沒有透視與光暗，完全是平面的組成。綜合的拼湊，以鄉土印象為主要的題材。在今日的畫壇上，正重視變幻與奇妙的構想，所以對洪通其人其畫，捧出乃其時運的驅使。而今首次在美國新聞處展出，更是充滿了時代宣傳的重大意義。可能是這位洪通真的苦盡甘來之時。美國人對於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畫，是會給他推崇讚揚。

由於新聞處展出後，可能還會途經美國的大都市公開展覽。到時是一般美國人，天真得也像中國人一樣瘋狂得傳奇性的讚美這位兒童意境的畫家呢？

今後尚有什麼發展，洪通的畫是否列入藝術的史頁，要看藝術評論家以及當代一般藝術家們的預感如何。洪通是否真的清雲直上，登上藝術寶座，我想會有不斷的論評文章出現。出於我對他其人其畫祗僅在我生活過程中經歷過這樣的一件蠢動的事實，究竟在這個時代裡，是否留有深厚存在價值，下面的討論，可以作為參考。

說洪通畫展有三多，人多，話多，買卡片及專集的多。奇人，奇畫，比一般展覽都出奇。據估計自上十時展覽室開放至黃昏，一天有六萬多人前往參觀。氣氛不同於一般畫展者，一般畫展中觀賞人數不一定很多，但氣氛嚴肅。奇人洪通奇特的畫展中則人擠人，人碰人，大人，小孩，話多而且笑口常開的多。昨天在展覽室中常聽到的評語：「不壞」，「顏色很好看」，「乖乖好多的人頭」，這在一般畫展中所不易聽到的話，從那幾句裡可看出畫的內在水準了。

洪通「震撼」徐波盪漾，畫壇「旋風」席捲藝林，南部觀眾包車前來欣賞，欲罷不能。北部畫家奉行專題座談，「畫中有畫」。有人推崇創作極饒奇趣，捧為天才，有人指其心理狂妄反常像個瘋子。

外行人看洪通是愈看愈有趣，內行人看洪通意見就不是一致了。包括張杰、李石樵等十幾個畫家，特別在中國飯店八樓聚會，舉辦畫家談洪通座談會。由於與會者的態度激昂，踴躍發言，場面一直很熱鬧。主持人張杰首先表示，洪通和凌波一樣的引起廣泛的注意是件不得了的事。

但是，他本人很懷疑「這種鄉下人關在家裡因精神幻覺所作出的畫」是否可稱為藝術。他覺得洪通是個自卑，狂妄，反常的人。他的畫既不天真也不可愛，如果大家以為他是天才畫家，那以後國際畫展請洪通參加好了！

曾培堯則以洪通老師的身份表示，洪通是個非常可愛的人。洪通對繪畫的創作熱忱除掉引起大家的欽佩外，也使許多鄉下老先生，老太太興起畫的熱忱。一般畫家，學生並從洪通得到一個啟發，即真正的創造必須原自鄉土。

楊興生表示他個人對洪通五十歲才開始畫畫，畫面上充滿了鄉土，純真，直覺感，很表佩服，他也覺得類似這種特殊的畫家是值得鼓勵的。但是，由於新聞界的宣傳，他很害怕年輕一輩的畫家會不會變得無所適從，不知道究竟該以何種方式來作畫。

陳正雄對洪通的色彩敏銳，畫面富有裝飾趣味也表示佩服。但是，他覺得「天才」與「瘋子」都不足以代表洪通。說天才是太過份了。是不是，「瘋子」應由心理學家來診斷。他還表示洪通是封閉社會下的必然產物。洪通的新聞性較藝術性大，可把他比做李光耀。

從事兒童繪畫教育的朱為白表示洪通的畫是兒童畫，他教的學生之中有百分之五十畫的畫都和洪通差不多，洪通的畫所以比較兒童畫完整是因為他的年紀大，耐力高，記憶力和想象力比較成熟與豐富這是我的補充。他並且認為新聞界這樣大量報導藝術活動，總比報導搶劫案強暴案要好。

李錫本對洪通具有極了不起的繪畫表達語音，表示欽佩。但是洪通沒有思想，他指洪通畫的人多沒有手，臉部正面，大頭小身體，層層的排列上去，是六歲到八歲兒童畫的特徵。他也對有些人認為「他們全是受西方影響抄襲外人」的指責提出抗議。認為他們是盡力在表現中國的傳統。

陳景客到認為洪通是鄉下人，本人沒罪過。但是他本人不喜歡洪通的畫。洪通就是要送他畫，他也不要。他認為洪通的畫只是兒童畫不能當「國寶」看待。

趙二呆表示洪通的畫毫無價值，藝術是嚴肅的課題，不是一天就可以產生的。洪通的畫無論是線條、佈局、氣氛都不行，怎能稱得上藝術呢？

顧獻樑指洪通是個非常可愛的人，尤其可愛的是老人不失「赤子之心」。目前洪通既然不願賣畫，沒有錢蓋房子是很可憐！倒不如要求美國新聞處以賣門票的方式來幫助洪通。以前兩天有九萬人之多去參觀，一人一元，兩個禮拜下來也可湊得一筆錢。

顧獻樑說洪通是「天才」是天生而來的「天才」洪通是畫家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洪通是「名家」是新聞上有名人物。洪通是「大家」具有廣度性，但深度、高度均不夠。大體言之，「洪通畫展」是成功的。因為他鼓勵每個人都可以作畫家，不一定要學院訓練，就是土生土長的也會成功。

電影導演徐進良最後表示：「洪通的血統裡的畫是兒童畫是不公平的。外國畫家如夏格爾也常畫沒有手，大頭小身的畫，如果讓洪通在世界繪畫中心，洪通的畫會「更上一層樓」。

以上都是所謂畫家座談會各位藝術家的見解，有相同之點，也有相異之趣。其中少數比較在藝壇上有實力者外，其他多數是青年畫家。雖然不足以代表當代的藝術界，不過他們既然有那樣的興趣，在一起談談各人觀感，我認為利多於弊。至少這般人，都是熱衷於藝術的人。他們都是從藝術的觀點上，吐露出他的心聲，是值得欽佩。

我個人認為朱為白說的一席話，與我的看法相同，「成人的兒童畫」非常的確當。以洪通其人其畫列為藝術家之林是有欠妥。新聞界如此熱烈捧場，雖嫌過火，但亦如朱為白所說：總比每天都是大幅新聞報導搶劫強暴等刺激傷害人心的一些恐怖案件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