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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8/13 18:29:03瀏覽1018|回應6|推薦3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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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回台中前一天,我帶她到龍山寺拜拜,那時候龍山寺廣場沒有圍牆,廣場兩側是小吃攤販,人來人往蠻熱鬧,走過寺前的廣州街,是公園,走江湖賣膏藥的,變魔術的,我叫貞在賣藝攤等,我去公廁小解出來,貞不見了,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貞,我說妳不要亂跑。 「一個男人一直糾纏我,問我:『多少錢?』我躲來躲去,也在找你啊!」 「不要怕!我請妳吃道地的福州炒牛肉,壓壓驚。」 我叫一盤炒牛肉,一碗牛雜湯,那時候酒可以一杯一杯買,不必叫一瓶,我想有肉沒酒不搭調,啤酒福州沒聽過,我對老闆說: 「倒一小杯啤酒給我!」在我前面桌的食客回頭看我,在我側面桌的食客側頭看我,好奇怪,老闆很客氣的問我: 「你要什麼酒?」 「我酒量不好,」我說:「只要一小杯啤酒。」 怎麼那麼多人在笑?還有一個人出聲大笑還加搖頭,很奇怪不是? 「啤酒都是一瓶一瓶賣的,」老闆說:「米酒可以一杯一杯賣。」 米酒?我在猶豫,貞說:「你又不是『做月內』(坐月子),不要喝米酒。」 吃完以後,又對貞說:「我們還來得及走過去,到華西街『芳明館戲院』看新劇(話劇),妳沒看過,很好看。我看過幾次『戲尾』,就是廣告戲,戲快演完了,最精彩十分鐘,打開戲院大門,給外面人進去看…」 「最精彩的看過了,誰還想買票進去看?」 「妳不懂,」我說:「你看了最精彩戲尾,就想看整齣戲!不過不買票也可以偷看。」 走十來分鐘就到芳明館戲院,門還沒開,貞看到很多人臉貼著木板壁,還有小孩坐大人肩膀,上下兩人的臉一動也不動地把臉貼緊板壁,有的半蹲、有的坐地上,整面板壁擠滿滿的,除了小女孩,大部份是男性,大家都一樣,額頭、鼻子靠壁,左右手掌遮掩左右眼的光線,只能看到後腦袋,個個成了沒臉的人。 「他們在做什麼?」貞很好奇問我。 「全台北市只有這一家,」我逗貞:「做了壞事,面壁懺悔!」 「真的呀?他們是什麼『教』?」 「好像…」 戲院的門打開了,一大群的人湧進去,我們也被推擠進去,站著看「戲尾」,演的是「送君情淚」,一對情侶在碼頭擁抱哭泣,難分難捨,開船的汽笛響了,男的走了幾步,又回頭抱淚汪汪的女友,船動了,男的急步追船,只聽女的一聲很長的慘叫:「阿明!」 銀幕拉下來。廣告來了:「精彩!精彩!要知道結果如何…明天請早光臨!」 貞明天要回家,看到別情依依劇情,我們感同身受,不過愁悶很快被一大群人擠來擠去擠掉了。到外面,我拉貞的手:「我們也去面壁懺悔!」板壁很舊,有很多破裂洞,板與板接縫處空隙,眼睛對著破洞或縫隙,就能看到不大清楚的戲劇,貞也看了一下,知道被我作弄了,抿嘴微笑:「你常常來懺悔喔!」
第二天,送貞到萬華火車站,別離苦,別離患難情人更苦。我買一張月台票與貞一起進站,等火車來,又怕火車來,送別又怕別離,捏捏貞的手指頭,告訴貞:「餓了買一盒飯盒吃,我不怕窮苦,我們不會一直這樣苦,…」 「知道!我也一樣苦,沒什麼,你不要擔心。」 遠遠聽到火車吼叫聲,也漸漸看到它噴著煙霧向我們衝來,我幫貞一起擠上車廂,想找個位子給她坐,位子卻被從窗戶外爬進來的人和包袱從窗戶外丟在座椅上佔滿了座位。我詢問幾個乘客,有一個只要三站就下車,叫貞站他身邊等他下車。火車快開了,貞木訥的眼睛看我:「車要開了,快下去吧!」 一聲長笛,車子緩緩在動,我很快奔下車,跟著火車跑,與貞的窗戶平行,一邊側著臉看貞一邊跑,貞在車廂窗戶口揮手,火車越來越快,我曾是田徑選手,仍然越追越落後,火車像一條黑巨龍,貞的手也不見了,跑到車站的路終端了,我無路可跑,眼睜睜的看牠得意忘形一聲巨吼,把我的貞擄走了。 頓時失了魂似的沒生趣,悶悶不樂,我不知道現在要往那裡走,沒貞的龍山寺失了吸引力,沒貞的街景令我生厭,無方向無目的地走、走…想起媽,我才趕緊回家。媽看我要死不活的臉,關切的問我:「你有沒有送她上車?鄉下人…」 「有啦!」我的口氣令媽不放心。 「可憐的孩子!」 「媽!」我很自責地壓制心酸,怕媽擔心,裝著沒事似地說:「媽你以後不能再叫我可憐的孩子啦!我長大了,別人聽到會笑話我們。」 (摘自拙著「戲說人生」1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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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