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水拍浪般飛揚的細沙，如沼澤滾流般混爛的污泥。

她，像是一隻驚慌的小鳥，漫無目標地奔跑著；粗沙不憐香地噴打她如瓷般的肌膚，濁泥亦不惜玉地沾染她粗陋的衣裳－－卻都難掩她動人芳華的氣質與姿色。

妳......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

他跨坐馬上，看上去既剛毅又溫煦，有一種可靠的感覺盈滿她胸口。

我......大家稱我虞姬。從吳國來。

吳？那個被滅的國家？

對方下意識的反應撩動著她的心扉。一股莫名而起的氣體在她體內膨脹、竄升，哽在喉頭，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水珠滑過她粉嫩的臉頰，悄然滴落；鼻頭無故酸澀，讓她忍不住難受地垂下了頭。

一隻因征戰而略顯粗糙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她臉龐，使其驀然抬起頭，直直望向那俊逸又溫和的面容。

別難過了。

低沉的嗓音。

盈盈流轉如寶石般的眼睛，凝然注視著擺在眼前粗狀的大手，困惑寫滿她的臉上。

來吧。

他的聲音彷彿施展著法術般，令她著魔地伸出自己的手與之交握；倏地，她已安坐在馬上。

以後，由我來照顧妳吧。

溫熱的呼吸自她耳後不經意地吹拂著，引起一陣酥麻，但又有種不知名的安心；磁性聲音中透露出的保護意味，既誠懇且實在，令她不覺放鬆多日來緊繃的精神，將自己埋入身後壯闊的胸懷中，任由對方帶著她走向那未知的命運。


這一牽，隱約牽出了虞姬不凡的一生......

＊　＊　＊　＊　＊

明鏡中的她風華絕代、冰肌賽雪，柔髮如黑紗服貼身後，一雙靈眸眼波流轉、攝人心魄，小巧可愛的紅唇不時勾勒出迷人的微笑...

他的虞姬呵－－
是全天下最明媚動人的女子。


　　笑可傾國逾褒姒，
　　捧心蹙眉勝西施。


來，陪我散心去吧。

粗厚的手掌溫柔牽起虞姬的手走出帳棚，華燈方上，勝利的呼聲響徹雲端。步至另一座帳棚前，輕掀簾幕，引導虞姬端坐正位的軟墊上，聆聽悲壯的楚歌迴繞於廳堂，久久不絕於耳。

看向一臉開懷的他，虞姬綻開美麗的笑容。

賀夫君此戰大勝，臣妾願一舞助興。

音樂再次悠揚飄起，每個音符猶如擁有生命一般，圍繞在紅毯中曼妙身影的四周跟隨舞動。伴著呼聲甩盪著瀑布般的長髮，隨著音色擺動著玲瓏的身軀；輕紗愛撫似地緊貼她的肌膚，玉帶依從動作旋繞在她的身旁。

他滿懷愛意地注視著那位婆娑起舞的女子，驚愕卻又欣然見到她邊舞動邊靠近自己，珍珠般的眼珠子不住地向著他頻送秋波。

輕笑一聲，他不禁站起身子，隨著鼓音，與虞姬齊跳楚國的傳統舞蹈；忘我的暢笑、醉人的視線，巧步踏出兩人的誓約......


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　＊　＊　＊　＊

擊鼓如雷鳴。
鼓聲直入雲霄，傳遍了戰場的每一處。

執鼓棒的手是那樣的纖細，擊鼓的人是如此的秀麗。你來我往廝殺的雙方人馬，像隨著鼓音舞動般，展現出千萬種具生命力磅礡的陣勢與律動。

屍首為後人舖上前進的路，鮮血指引將士衝向何方，她願身在此處只為一人－－

她的夫君。


　　鐵漢嬌娃共戰場，
　　兵荒馬亂情意長。


縱使身距百里遠，她依舊能在黃沙一片中找出他的所在；望著他在腹背受敵時殺出一條血路，看見他帶領著士兵驍勇善戰的英勇模樣。


一聲鼓，殺一卒；再聲鼓，拿城池。

＊　＊　＊　＊　＊

夜色沁涼如水。

晚風禁不起誘惑，輕掠起她一綹髮絲；淡妝方上的虞姬，嬿婉地依偎在夫君懷裡。

虞姬啊，明日我們就可打下秦了，至此而後就可免受戰爭之苦。

她笑而不語，凝視著他的眼中卻帶著無盡的祝賀之意。

這皆是妳的功勞。

您別太抬舉我了。她嫣然笑道。這都是夫君您的領導有方，還有所有戰士們的努力所得來的成果，這是大家的功勞啊。

他仰頭大笑，擁住虞姬的手臂收得更緊。

不愧是我的愛妻，妳真是會逗我開心。走，我們去喝個幾杯！


沒多久，秦在民怨沸騰到達極點的時刻，輕易被攻破了；然而迎接而來的並非和平的開始，而是另一場戰火的蔓延。

＊　＊　＊　＊　＊

夜深人靜，燈火闌珊，不遠處傳來楚歌的樂音，自四面八方湧進帳棚。

虞姬睜開雙眼的同時，也看到躺在身旁的人猛地坐起。

劉邦已得楚地了嗎？為何其部隊中楚人如此之多？

他吃驚低語，聲音中隱含著些許感傷與恐慌。

夫君......

虞姬亦撐起身子，想要安慰他，卻說不出一字半句，而對方也是逕自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突然神情落寞地站起身。

我們喝酒吧。

她看了他一會兒而後緩慢地站起，稍微梳妝一下便跟在對方身後走出帳棚；凝重的氣氛環繞兩人，虞姬內心充滿著想安慰對方卻不得其門而入的苦。

不經意的一瞥換來了驚愕的低喊－－為了他漸多的幾根銀絲及幾條紋痕。

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志氣也削減了幾分。

這是他嗎？那個在吳興城青銅門前一手扥住石樑的人？那個意氣風發，率領士氣高昂的群眾打敗秦的西楚霸王？

看著夫君聽見楚歌而慌亂的神情，虞姬忍住悲痛在大帳中跳舞助興，舞步依舊輕快華麗，但已經吸引不了太多的注目。

相同的場景，不同的心情。

為什麼？即使現在看我舞劍，仍是一臉凝重之色，一副英雄末路之時？

虞姬腳踏舞步，心在淌血。

也許那時在筵席中，就該下定決心殺掉沛公；也許當時就不應該與之約定界線，承諾互不侵犯；或者當初根本不該讓他帶另一支隊齊攻秦，致使他日漸壯大！

算了，都被逼至垓下了，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呢？

但是那人－－她的夫君呵，請放下你的酒杯，別再鬱鬱寡歡，振作起來吧！

他並沒聽見她的心音，縱容地灌下一盅酒，悲壯唱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猛可一驚，秋水似的雙眼直視著他，寶劍像有千斤重般，令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手；眼前濛上了一層輕薄的霧氣，化成水，涔涔而下...

為何？難道真的是窮途末路了嗎？她悲愴唱道：


　　漢兵已掠地，
　　四面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她的聲如杜鵑啼血，她的歌如孤雁哀鳴，深深撼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剎時，一陣驚呼，大夥兒循聲望去，只見虞姬舉起了寶劍，沾濕淚水的臉龐散發出動人的光澤，綻放最後一朵微笑......

虞姬！！

他猝然衝上前，卻已無法搶救。

紅艷的鮮血滴在她絹綢的衣裳上，灑在朱紅的絨毯上，也噴在他滄桑的臉頰上；虞姬猶如一隻折翼天鵝，身著染紅的羅裳，翩然而下，落於清紅的一片血泊......再也無法飛翔。

她斬斷牽掛，淒然惜別；他鼓起餘勇，殺出重圍。

無語，但情意依舊深濃達心；無身，然心意仍舊圍繞守候。


　　漢兵何足懼？百戰無當前。
　　揮戈躍馬去，勝敗付諸天！


英雄氣蓋西楚霸王，滔滔烏江愧入江東；一代英雄，烏江自刎。


　　血染征袍百戰痕，
　　悲歌慷慨楚人魂；
　　八千子弟皆紛散，
　　不及紅顏一劍恩。


虞姬，以後由我來照顧妳吧。

嗯，臣妾也會誓死追隨夫君.........

這是我在讀書時期參加社團所交的文稿，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社團，也幾乎是最後一次。

不是我要埋怨，可是我參加的那個社團實在是墮落到了極點，
身為新生的我，是唯一交出稿子的人，而且還是兩份稿子，
這篇《虞美人》是其中一篇，
可是後來社刊沒出，
這篇也就石沉大海了，
幸虧我有影印起來備分。

不過其他兩份長篇的稿子就沒這麼幸運了。
一篇沒有做任何備份，沒有退稿，完全遺失；
一篇存檔資料不完全，就是我之前放在網站上的《漫畫大小聲》。
這兩篇還是我退出社團後，為擔任社長的同學友情幫忙所寫出來的，
結果後來也是因為其他社員沒交稿，
該次社刊停擺。

說不生氣是騙人的，我很生氣也很後悔，
後悔為什麼沒有做好備份工作。
最後兩篇文稿是我辛苦收集資料、整理、撰寫而成的心血，
是我最滿意的作品，
在課業壓力中我還是努力拼出這些稿子，但結果卻是這麼令人失望。

算了，陳年老事，這就是為什麼我想靠自己的原因吧。（笑）

94.10.26 刊載於《創作幻想園地》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