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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們一個政治家 龍應台 台灣需要什麼樣的總統?
2008/04/11 15:41:11瀏覽296|回應0|推薦4

二零零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國會進行罷免總統的投票,我曾經針對陳水扁總統寫了「今天這一課:品格」,說,一個國家的元首,在我的理解,有四個核心的責任:

第一,不管國家處境多麼艱困,他要有能耐使人民以自己的國家為榮,使國民有一種健康的自豪感。

第二,不管在野勢力如何強悍,他要有能耐凝聚人民的認同感,對國家認同,對社會認同,尤其是對彼此認同。

第三,他要有能耐提得出國家的長遠願景。人民認同這個願景,心甘情願為這個願景共同努力。

第四,他不必是聖人,但他必須有一定的道德高度,去對外代表全體人民,對內象徵社會的價值共識。小學生在寫「我的志願」時,還可能以他為人生立志的效法對象。

今天是二零零八年三月十八日,距離總統選舉還有三天。兩千三百萬人在思索:台灣,需要什麼樣的總統? 初到歐洲時,一個完全沒人在意的街頭小細節被我看在眼裡。 過十字路口時,人們不耐煩地等候紅燈轉綠,總有一半的人,兩邊張望一下,腳步不停,一個箭步就搶著穿過了紅燈街口。但是,如果在等候過街的一群人裡,有一個父親或母親手裡牽著一個幼兒,站在路口,我發現,那一整群急躁的人就忍著,忍著,忍到綠燈真的亮起,才開始快快走動。 那牽著手的父親或母親,可能在滾動的人群裡低頭跟孩子說話,「你看,紅燈不能走,要等綠燈。」 我很驚訝:這是什麼樣的社會默契啊。不需要開口,一群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而且接受,而且切身實踐一件事:

你怎麼做,孩子就怎麼學,所以,不要給孩子錯的示範。

同樣的默契,也有別的表達方式。開車經過美國的鄉野,經過一片一片漫無邊際的玉米田,突然出現一個小村。進村的第一個牌子,寫的不是什麼偉大的標語,而是,這麼一句話:

我們村子有53個孩子。所以請慢慢地開。

這是村民和過客的默契:為了孩子的幸福,請以身作則。

零六年百萬台灣人穿上紅衫到凱達格蘭大道去抗議時,我曾經在午夜時穿越廣場。疲憊的人們彼此交談,認識的與不認識的。穿越整個廣場,最常聽見的一句話,起起落落在廣場的夜空裡,就是:你教我們怎麼教孩子零八年三月十六日,身為教育部官員的莊國榮面對群眾,用正常的父母禁止孩子出口的穢語侮辱馬英九過世的父親。他當晚就被迫辭職,並且道歉。我可以想像,當時在現場的「綠營」父母們,錯愕之餘,心裡想的,多半也是這麼一句話: 你叫我們怎麼教孩子? 有一種東西,是不管歐洲美洲,都緊緊抓著不放的;有一種東西,是不管藍營綠營,都真正在乎的,那個東西,叫做核心價值。

核心價值,可以因階級、因族群、因利益之所導、因意識型態之所在而有所分歧,但是,給孩子一個最好的未來,卻是最大的公約數,它絕對超越政治,無關立場。 所以,台灣需要什麼樣的總統?一個清晰的衡量標準應該是,誰可以給我們六歲的孩子最好的環境長大,誰就是最好的總統。 六歲的孩子正要脫離父母的懷抱,進入小學,開始他社會化的過程。國家,透過政府的運作,正要開始塑造他的人格、培養他的眼光、訓練他的智能、決定他的未來

我們把孩子交給學校,也同時把他交給了這個國家裡頭所有的機構──教育部決定了他將如何學習學習什麼,文化部將影響他的品味,國防部決定了他離戰爭或和平有多近,經濟政策會影響到他十八歲時有多大能力去面對競爭,環境政策會影響他的健康,媒體政策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和見解,外交政策會影響到他作為一個國民的自尊或自卑。 這些國家機構所制訂的規矩、政策、法律,都可能形塑社會的風氣。為政者不廉,社會就貪;為政者不公,社會就爭;為政者亂法犯禁,社會就上下交征利;為政者挾私好鬥,社會就黨同伐異。

總統是什麼?他就是我們將這所有機構託付的人,我們同時將自己六歲孩子的未來也託給了他。 當我們為六歲的台灣孩子著想時,我們的思索就不再侷限於四年或八年這一個小方格裡了。我們會深思:這四年或八年會直接造成怎樣的十二年和十六年?十六年後,六歲的孩子才剛剛大學畢業──他會變成一個什麼素質的人?他會有什麼樣的教育準備去面對全世界? 以這樣稍長的線來思索,我們可能就會發現眼前吵翻天的許多問題,譬如市場是中還是台,譬如開放幾個港口來三通、每年賺幾個觀光客,都顯得「短」,而比賽誰更愛台灣,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我認為六歲的孩子未來,是最根本的政治標竿,因為他的未來,就是這個社會的未來。 如果我是那個牽著孩子的手要過紅綠燈的人,面對十字路口,我會選這樣的人作總統:

第一他有基本的品格。

不,他不必是聖人,他只要在孩子面前不闖紅燈就好。他只要做到所有的小學老師都會教孩子的基本道德就很足夠: 小學老師說,你不可以偷竊。所以總統必須廉潔自持,一介不取。 小學老師說,你不可以對人粗魯。所以總統不能口出惡言,他所挑選任用的人,也不能口出惡言。 小學老師說,「溫良恭儉讓」是傳統美德,就是為人溫潤,心地善良,對人謙恭,勤儉度日,禮讓弱者。所以總統懂得「溫良恭儉讓」的道理就行。他和他任用的人,都必須知道,權力與謙卑就是要成正比。 選擇這樣的總統,我不必擔心六歲的孩子會以凌弱為神氣,以粗暴為威風,以鬥爭為成就。

第二他有無限大的包容力。

我不願意再讓六歲的孩子去目睹中正紀念堂的拆或草山行館的毀,也不願意再讓孩子坐在歷史課堂裡聽老師說,教科書又改了,她不知怎麼教。我更不願讓孩子在拆和毀之後,又以同樣的方法被迫去目睹原物的重建、牌匾的歸位,或者看見教科書以同樣的粗暴方式又改寫回來。 希望台灣六歲的孩子在真正的、不打折扣的自由風氣中成長。我希望我們選出的總統會說,不論是荷蘭城堡、大清砲台、抗清遺址、日本神社、蔣公行館,拆除或立碑,讓社會文明而深刻地辯論吧。不論地圖是站著看還是躺著看,不論歷史要從這頭寫還是那頭寫,讓社會文明而深刻地辯論吧。我希望我們選出的總統會說,不要急著把我們的黨、我們的團的立場用權力和命令交下,不要把我們自以為是的結論強迫灌給我們的孩子,讓我們的孩子首先學會包容歧見,聆聽異議,讓台灣的孩子首先學會文明而深刻的思辨吧。

希望將來的總統有那個胸襟說,真的沒有「藍」跟「綠」了,讓我們為受傷的手塗上舒緩的藥膏,讓我們彌補隙縫,讓我們從此謹守公平的原則,以無限的包容尊重彼此。把「愛台灣」的定義變成「愛台灣的民主自由」。

第三他有寬闊的全球視野。

今天台灣的孩子,打開電視幾乎看不見國際新聞,翻開報紙幾乎讀不到國際分析,坐在教室裡,公民老師問他「你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他的學校裡,很少外國同學,他的生活圈裡,沒有人談國際的事情。當他和父母坐下來吃晚餐,電視國家的執政者,用激情的聲音、激情的手勢,吼著「愛台灣」;反對者,用激情的聲音、激情的手勢,吼著「我也愛台灣」。群眾,則狂喊「台灣優先」。

希望台灣六歲的孩子,能夠在從容不迫、理性而開闊的氣氛中長大。我希望我們選出的總統會說,台灣太小,自我封鎖是致命的,讓我們打開所有的窗吧。 我希望他會說,讓我們停止對中國大陸妖魔化,把自己「小白兔化」,讓我們把巨人似的大陸和小小的台灣都放到一個全球的地圖上去,用全球的眼光、戰略的思維、未來的角度,去思考全新的可能。新加坡在龐大的穆斯林環圍中,是如何找到生存的技術的?卡達,夾在強大的阿拉伯世界和強大的西方世界之中,是如何周旋平衡的?台灣,要怎樣掙脫捆了六十年之久的「兩岸」思維,開使用全球的眼光去重新界定和大陸的關係以及自己的處境?

我希望選出的總統會要求他的教育部長說:台灣的孩子需要培養全球公民素養。我們要努力教會未來的公民三件事:一,讓他深刻地認識國際歷史和複雜的全球議題;

二,鍛鍊他的公民能力,使他懂得如何思考、辯論,懂得如何進行組織、串連,學會和國際社會協商、合作以及訂定遊戲規則的所有技術和手段。

三,培養台灣孩子的寬闊胸襟。他所關懷的人權、公平、正義等等價值,不僅只限於台灣,而可以擴及全球。非洲的戰爭難民、中國大陸的愛滋孤兒、柬埔寨的貧窮失學兒童,都可以是他關懷奉獻的弱者。

希望將來的總統會說,以台灣經濟力量和公民社會的「軟力量」,未來台灣對於全球人類社區是可以有更大的貢獻的。所以,我們要培養胸襟開闊、眼光遠大、有理想有能力的少年,為這樣的貢獻,有所準備。 有這樣的總統,我才可以想像,台灣今天六歲的孩子,將來可能可以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

( 時事評論社會萬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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