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7/04/14 22:03:09瀏覽613|回應0|推薦34 | |
記憶鮮明的色塊,被仲春綿密的雨給暈染成模糊難辨的膠著。是今年還是去年?是六月還是八月?是昨日還是今日?是此地還是遠方?是你?是我?還是他?一連串的問號,勾起的難題,翻飛了整座城市的冷寂,說不出口的憂慮,一口一口吞進了腸底,躲進了永不出泄的深淵。 那天,她臭著一張臉,來找我喝咖啡,說很煩。我審視著那張臉上落寞的瞳孔裡,漆黑無底的緘默,有點心疼。說不出口的心事,無以承擔更多的秘密,除了說很煩,竟也就是全部了。 認識她三十年,諸多的面向都見過,都是她,也都不是她。這麼說似乎有點籠統,卻也是事實。笑著時,眼底承載的疏離晃著一圈一圈若有似無的漣漪;沉默時,心底其實動盪著真誠與包容;哭著時,眼淚啪噠啪噠洗淨塵霜後蒼白的從容;當她用大無畏的闃黑望進你漩渦般的深邃,你抑藏的欲望即已轉化成她的另一個心事,所以她不喜歡直視與她無關或討厭的眼神,太容易看出人心的險惡慾望,對她是種巨大無比的負擔,卻也因此常被誤認是個非驕傲狂妄即怯懦膽小的人。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也只有我明白當她侃侃而談,你才能瞭解她的單純和敏銳之處,這也是為什麼認識了三十年,而始終只有我是她傾吐的對象,在這樣的萬千世界,信任,是遙不可及的神話。 憑著三十年的默契和信任,當她說很煩,我知道她又鑽進自以為安全的堡壘,拒絕開啟通道,彷如野地裡受傷的動物,用自己的舌頭緩慢舔舐著汨血的傷口。我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她低頭啜著半涼的黑咖啡,落寞的瞳孔映現時間荒涼的無奈,我知曉這是理智與感情拉扯的後果,一個受困於感情的女子,時常會有的表情。這感情一路走來,讓她內心冷熱不定,猶記當時命運走向她時,那身的冷顫,我便已心知肚明,後來會有什麼結果,現在的很煩,只不過是必經的過程而已。 捧著那杯半涼的咖啡,她細聲細氣的說,愛,向來無著落,只是不斷、不斷的失落,失落心,失落自我,失落尊嚴,失落空悠悠的時間,最惱人的是,失落了一切,還是愛。 我喝著那杯口味偏酸的咖啡,心裡被她的話給攪的微苦酸楚,自己的愛又何嘗有著落?這些年來,聚少離多的情感,多少呈現斑駁,卻好強的以為,意志力會戰勝一切。原來,我們都是同樣跌落深淵的女子──用不同的形式。 她說自己是個懦弱膽怯的人,害怕爭執,害怕失去,害怕主動,害怕年華老逝,害怕的事太多,反而變的神經兮兮。討厭這樣的自己,卻什麼都無能為力。關於她和他以及那些共有的回憶,根本不敢回頭看,怕那暗黑的無底洞,會將人噬沒,但又忍不住張望,然後一遍一遍狠狠的拿刀刺向自己胸腔左方,那些溫柔的、暴烈的對話,像撕碎的耳語,盤環、迴旋,不停不停揪痛已經要爆開的腦門,那頭短的不能再短的毛髮,既遮掩不了欲爆的危機,也擋不去風霜的浸襲。 說著說著,那張原本臭著的臉,突然暗淡的像無星無月的夜空,已經涼掉的黑咖啡,從她的胃攀升到她的臉。那是測量憂鬱的度量計,從底端直攀至頂端,然後凝結,然後因耐不住高壓而破碎。 度量計碎裂的聲音,真清脆。黑色的汁液流的一桌子都是,沒想到可以流這麼多。 我的心頭微微一驚。來不及避開桌面還捧著已空咖啡杯的雙手,染滿了四散的黑色汁液。一股花葉腐朽的酸臭之氣,旋即撲鼻而來。 眼前支離破碎的她,忽然化作一縷輕煙,消散於我身之內,只聽見幽幽的聲音說,借我暫休數日吧。我無法說不,也來不及說,只能仿若眼前仍有個具體的人形對話,遂點點頭說:好吧。 自此以後,那股腐臭之氣便在我身上蔓延,無論怎麼做、做什麼都無法使之散去。她說暫休數日,卻再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剛開始,還頗為氣惱,漸漸地,竟也就習慣了,連那如影隨形的腐臭氣味,也變成了可以接受的體味,只是,週遭的親朋好友因為受不了這樣的體味,而漸行漸遠,終致形單影隻。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從我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就註定了會有今日這樣的結果。於是,我成為她,她成為我,逐漸的冷漠而緘默。她所曾經歷過的那些苦痛折磨也是我的,她所有的記憶業已是我的記憶,因而我身已成為她身,如一具潰爛的屍體發著越來越惡意的腐臭,我們已難分彼此,已無彼此。 春天的雨越下越稠密,越下越寒冷,將分明的記憶給暈染的膠著難辨,黑色的柏油路成了小水塘,溼氣一擁而上,全漫向微開的兩扇窗。伸手揩掉窗櫺上的水,想著:春天原來是悲傷的少女,才會不停地抖著身哭泣。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