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為了舞台劇去旅行，就是看高雄春天藝術節《賈寶玉》的台灣首演。

林奕華導演、何韻詩主演、黃詠詩編劇的舞台劇《賈寶玉AWAKENING》，改編自《紅樓夢》，如果看過林奕華之前的作品，便明白他不會照本宣科，而是加入現代觀點的新詮釋，港台兩地12位女演員，環繞著何韻詩飾演的『賈寶玉』為中心，早在2011年便於香港首演，及至今年三月台灣登台，已是第74~77場，連續四天於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演出。

開場女演員們用口白交替倒敘著賈寶玉的一生，提點觀眾《紅樓夢》的綱要，故事從神瑛使者返回太虛幻境說起，不甘心遺忘人間種種的他，要求警幻仙姑讓他再度下凡成為『賈寶玉』，然而重來一次卻不能改變結局的人生，是心痛還是領悟？

全劇以國語為主，間中有日文、英語，當晚高雄演出還有台語，連台灣電視劇《風水世家》也出現在對白中，融入當地文化，也拿『同志』及何韻詩和台灣演員鄧九雲的緋聞來開玩笑，我突然分心想，當主角就要能放得開，玩得起，站在舞台上，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的是，除了何韻詩的賈寶玉貫穿全劇，另外12位女演員路嘉欣(林黛玉)、周姮吟(薛寶釵)、趙逸嵐(琪官/蔣玉菡)、韋羅莎(賈政)、朱家儀(襲人)、楊芷瓔(晴雯)、潘奕如(警幻仙姑)、許乃涵(紫鵑)、賴盈螢(王熙鳳)、鄧九雲(賈元春、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葉麗嘉(史湘雲)、吳鳳鳴(劉姥姥)，各自有主要角色，也在不同段落擔任其他角色的分身，彷彿分享了彼此的心情。

路嘉欣飾演的『林黛玉』，常常身穿一襲扣上了的深藍風衣，離開眾人沉默的繞著場邊走，就像個永遠在場的『局外人』，卻始終在寶玉的心上。我喜歡『黛玉詩絹』裡，舞台前後的反差，黛玉在舞台前方唸著詩，六個和她一樣身穿風衣的女演員，在後方狂亂的舞蹈著，像是黛玉激烈的內心，唸詩和狂舞的對比，反射出黛玉脆弱愛哭的外表下，敢愛敢恨的真性情，顛覆了大眾的既有印象。情感豐富的人，往往也有著強大的創作能量，但比起詩絹和葬花，更多的時候，還淚而生的黛玉，困在這繁華腐敗的大觀園裡，也只能用眼淚來宣洩。

小時候看《紅樓夢》憐惜黛玉的真，對寶釵不是討厭，只是這份世故離我太遠，估不到這次《賈寶玉》裡，周姮吟細膩詮釋的薛寶釵令我改觀，如果黛玉是看透了世情，知道自己是比別人更早經歷了病痛，知道每個人都是自己來，自己去，那麼寶釵是看透了人心，她知道『謊話永遠比實話讓人覺得舒服，而一般人都喜歡與讓人舒服的人相處』，但也就是看得太透了，所以她無法痴於情，因為痴情本身，就是種看不透的執著。可是戲裡賈寶玉體諒她的感受，不讓嘴快的晴雯提她家裡的醜事時，她還是有些感動吧，書上『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對於別人的真心，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只是把現實放在情感前面，這是她的生存之道。

在舞台劇《三國》就看過以現代服飾搬演古代故事，但這次《賈寶玉》的全女班，穿上套裝、風衣時，俐落又不失嫵媚，竟讓我想到林奕華之前另一齣舞台劇的名字─《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賈府就像上流社會的家族企業，在大觀園裡搬演職場階級，小姐、ㄚ嬛好似高低有別的OL們，所以當老太太指派去照顧寶玉的ㄚ嬛晴雯被趕，想回主人身邊求取庇護，夫人一句『你想老太太是信你？還是信我？』，不就像職場上，跨部門的員工得罪了部門主管，連直屬上司的信任都可能失去。寄人籬下的薛家小姐寶釵，反而比賈家富二代寶玉看得透徹，她勸寶玉把握公開場合重塑形象，博取大家的認同。舞台劇注入現代元素，投射出職場和網路世代，我們都活在別人的眼光(評價)裡。

何韻詩的服裝則隨著寶玉的心態改變，從太虛幻境斗篷般的純白時尚，到下凡後的英國學院風；上半場收尾《葬花》寶玉依舊穿五分褲，可上身已換了西服外套，童心仍在，卻不得不面對情感和現實；下半場開始《海棠花開》賈府盛會他梳起油頭，儼然是大人模樣，之後一幕幕都是襯衫、西褲的裝扮，承擔起『賈二爺』的責任。相反的，當一眾女演員換上套裝、風衣，林黛玉反而穿上白色洋裝，既似不從於眾的脫俗，亦是離群的孤單。

最具爭議的改編，是眾人讓賈寶玉迎娶的不是薛寶釵，而是林黛玉，但他為了遵守對警幻仙姑的承諾，為了讓黛玉還完眼淚回天上重聚，還是依照原本的命運，和黛玉分開，與寶釵一起。也許這是寶玉對命運負責的方式，但看著相愛的人傷心，讓遺憾重演真的是勇敢嗎？還是對不懂把握現在的諷刺？

最有感觸的是『還淚』，長大再看，覺得就是『還情』，流多少淚就是用多少情，但如果淚可以還？情也可以還嗎？人的情感就像相欠債，欠與還都是牽扯，現實中若有一天真如主題曲《痴情司》歌詞，體悟到：『你我這美夢，氣數早已盡，重來也是無用』，再放下彼此，此時的『敢捨棄才是勇』。

何韻詩以國語演唱多首劇中歌，但《痴情司》仍以粵語演唱，黃偉文的歌詞傳神的道盡難捨情感，我也因此劇愛上了這首歌。12位女演員分飾多角發揮演技，其中周姮吟的薛寶釵，表情耐人尋味，賦予角色更多層次；潘奕如的警幻仙姑潑辣性感，鄧九雲的元、迎、探、惜(原應嘆息)也別具魅力。

來自香港的葉麗嘉，是之前看《三國》就有留意的演員，她的國語說得流利動聽，演起史湘雲機靈討喜。同樣是反串，趙逸嵐靈活的琪官和(香港)韋羅莎陽剛的賈政，截然不同卻都搶眼。朱家儀的襲人宛如日本女人般順從，表演上更穿插日語增添笑點，對比楊芷瓔的晴雯倔強敢言，遭嫉薄命最令我同情。

3個多小時的舞台劇，隨《賈寶玉》走了一趟大觀園，聲光歌影間看盡愛怨嗔痴，回想現實中悲歡聚散，也是不斷上演，那麼每一天，都可能是一個劫，也可能是一次重生，放下還是堅持才算勇敢？終究是要經歷過，才能懂得選擇，盡力走出自己的路。

PS.這次《賈寶玉》在高雄首演，一開賣就秒殺銷售一空，但在網上看到消息，年底有可能再到台北演出，想看此劇的戲迷，請留意相關訊息啦！

另外，《痴情司》除了舞台劇《賈寶玉》官方MV，何韻詩還曾和舒淇拍過一個特別版，由舒淇飾演黛玉，真是意想不到，看似個性十足，卻能呈現痴情纏綿的感覺，令人印象深刻

延伸閱讀：甄嬛時代─林奕華的《三國》

圖片來源：高雄春天藝術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