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01/26 12:13:11瀏覽672|回應0|推薦12 | |
翻箱倒櫃才找出來的文章,大學時代用手寫的,急忙打字追憶父親。 異鄉原來是故鄉 文:周富美寫於大學四年級(1997年)
在那個動盪的時局中,父親來到了這片土地。面對眼前的茫然與陌生,那一年,他才十八。 十八歲的父親心中一直有份期待,在「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冀望下,一等就是二十年。關於回家的企盼,在二十年的等待中漸行漸遠,然而思鄉之情,卻在年年中秋灑下的淚中,一再地被重複溫習著。 父親在不惑之年,終於決定在這裡建立一個暫時的家,哥哥和我於是成了「芋頭」和「蕃薯」的混血兒。 這個暫時的家,其實只是十餘坪大的水泥矮房子,卻是我們一家四口最大的廣場。連續十四年,哥哥在夢中被我踢下床的習慣未曾間斷。直到國二那一年,父親從一腳踩煞車、一腳踩離合器的工作退休下來,我們才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開了十幾年的公車,退休後的生活仍然艱辛。面對著尚在就學階段的我們,父親依然像個轉不停的駱駝,先是開車送醬油,而後從事了清潔、管理、搬運的工作,後來開過的麵店,也因過度勞累而選擇放棄。
我們的生活談不上小康,父親在極度清苦的生活中,仍保有樂觀開朗的個性。「父不父」、「子不子」是我們家居生活的寫照,父親成了我和哥哥的大玩偶,我和哥哥也成了父親的好朋友。我們之間都不把彼此放在眼裡,而是放在心底,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是因為愛。 國三那年政府開放大陸探親,父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那塊令他日夜思念,魂牽夢縈的故鄉。祖父在父親幼年時即辭世,祖母則在動盪的年代中離開了人間,父親在村口與唯一個大伯父相擁泣不成聲。四十年的分離之痛、相思之苦,又其能在瞬間的嚎啕聲中以淚道盡? 大伯父在父親返台後不久即過世,在父親沉默而隱忍傷痛的面容上,我讀出了一個男人的堅強,也領悟了歲月帶來的滄桑。這是第一次,我發現了父親的華髮,在父親拭淚的同時,也深深敲痛了我的心。 等了四十年,圓了父親的夢,見了一面,大伯父方能安心的走。我感謝上蒼的仁慈,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命運。
高二那年,父親決定再度返鄉,以尋根為由,父親於是偕我同行。這是第一次,我離開了生長了十八年的土地,這次的「出國」竟是為了「回國」,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 父親的家,也是我的家,像極了四十年前台灣的鄉村。沒有水,沒有電,茅廁、大灶、黃土、農田、牛、羊、豬及泥磚房,就是生活的全部。見了大娘,也就是大伯的妻子,父親和大娘的淚水又決了堤。佇立一旁的我,心裡、眼裡也跟著下雨。 在祖父母合葬的墳上,只有及膝的小土堆而無碑,後人僅用記憶去判別祖墳的方位,大伯父的墳則隨侍在側。眼前的墳中,躺著的是我未曾謀面的親人,激動的情緒交織著滴滴淚水,我極力去描繪那些慈祥的容顏。 返台後的我,竟數日無法適應台北緊湊的生活步調。好不容易回家了,卻想著另一個家。數月後,大娘亦追隨大伯而去。父親形容自己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家的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了。
高職畢業後準備重考大學的那一年,是我最沮喪受挫的時候,父親只對我說了一句:「能大能小是條龍,不能大不能小是條蟲。」在龍與蟲之間,父親說明了能屈能伸的道理,望女成「龍」的苦心溢於言表。 一年後,「小龍女」進入了文化的夜間部就讀,父親滿足的笑容,我至今都無法忘懷。在發現父親臉上的皺紋深得足以夾死一隻螞蟻的同時,我不得不承認,父親真的老了。這樣的事實,令我惶悸。 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個二十年呢? 半工半讀的生活使我手邊有了些微積蓄,當我詢問父親是否願意再回大陸時,父親竟回答:「這次我們先到長城,然後回家。」父親說的回家,是指台灣的家。與其回大陸「散財」,不如讓自己見見名山大川,體驗一下中國的美。 父親漂洋過海來到了台灣,紮了根、落了戶、白手起家培育了我和哥哥。而我也在「芋頭蕃薯化」的過程中,深深愛上了這塊土地。 飄泊了近半個世紀,父親終於發現,當初的異鄉原來是故鄉。 |
|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