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一)
父親很傳統,他注重子女的教育;父親也很不傳統,他決不重男輕女。
先說說重男輕女。我上有二姐,下有一弟,我是長男,理應或多或少得到些長男的寵愛吧?完全沒有。或許爺爺有寵愛過我吧?!但爺爺在我三歲左右就逝世了,我對爺爺毫無印象,只能幻想他或許有較寵愛這個金家長孫吧。
父親早期隨著軍中工程項目的興建與完成,跟著部隊轉駐過不少地方,例如:臺中、新竹、龍潭、三峽、南港等,常一週或兩週才返回新竹家中,回家還會帶回四包乖乖(包裝封面是可愛的漫畫「哈嘜二齒」),四個小孩,一人一包,很公平,小孩只能在巧克力、五香、椰子等的口味中搶選。
眷村生活清苦,四個小孩都被媽媽訓練有素(當然父親也支持),都會幫忙家務,可謂"家事有專攻"。吾少也賤,多能鄙事,從最早期的撿材、劈材、起火、燒水,到買菜、洗菜、做菜、洗碗等等等,不曾或缺。週末父親回家,他最常做的就是早晨去買菜,我常被點名,跟著他去買菜(像傳令兵?),他步伐大,走路又快,我拎著空菜藍,不時要小跑步才跟得上。約十分鐘就走到了菜市場的一端,買了菜就逐一放入菜藍內;父親買菜也很有效率,直來直往,絕不殺價,中意就買,買了就走,繼續找下一攤。在買菜上,父親母親也是南轅北轍,母親買菜會與老闆問東論西(套交情)、東挑西撿(文化)、討價還價(省錢),最後還要跟老闆討根辣椒、或青蔥(攢小錢)。與父親去買菜,我真的就像"傳令兵、扛菜兵",空菜藍愈走愈重,重菜藍由右手轉到左手,再由左手轉到右手,得交替好幾回,當然,父親的手中也拎了一些菜,但肯定沒有我的菜藍重呀,他偶爾會回頭一問:「會不會重?」我回:「還好!」這"還好"就是倔強小男孩不願說的"好重"。我終於頓悟,父親對我是"重男"輕女的。
父母親在買菜上還有不少男女有別。母親的走速與我相當,也不會把我當做"扛菜兵",基本上,母子兩人提菜份量相當;此外,還有一項重大對比,我要給母親打滿分,買完菜,母親還會帶我去麵店(市場的另一端近出口處左手邊那一家)吃碗熱騰騰的陽春麵(有時是我說肚子餓了),那美味、享受真是無與倫比;父親對飲食有潔癖,他是不會在路邊、巿場進食的,跟他去買菜,從沒有"甜頭"可吃。可想而知,在買菜上,我是喜歡陪母親去的。我也終於頓悟,母親是較重男輕女的。
父親偶爾也會下廚燒幾道菜,他燒的菜,太油,有時太鹹,有時火太大,燒焦了,比起程伯伯的廚藝,父親的專長是在麻將,那也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啫好。眷村裡,麻將聲就像炒菜聲一樣普遍,家中窄小的餐桌,墊上麻將布墊,布墊四邊穿上細鐵條垂下桌緣(可將布墊拉平),餐桌立即成了麻將桌,母親也很好客,因為贏家會給女主人吃紅。大人們打麻將當然不允許小孩在旁觀看(至少父親是如此),怕小孩學壞。有時要去廁所,必須經過他們的麻將桌,稍微駐足久留觀望,就遭父親臉色,只好立即離去。中學後,因為怕吵到我與弟弟唸書,父親就不在自己家裡打麻將了。
父親不重男輕女,也沒有傳統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陳腐,對十個孫子,更沒有內孫、外孫之分,他的男女平等也表現在他的遺囑上。五年前的二月八日,趁著我返臺探親之際,父親就在內湖的某家餐廳召集四個子女,話家長、立身後事,簡言之:遺產四名子女平均分之,後事一切從簡,姐妹兄弟要團結互助合作。
父親的遺囑,可供王永慶、張榮發學習!
[1992年,馬里蘭州首府,小女孩是啾啾]
[1992年,白宫前,小女孩是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