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場的故事，明快的節奏直轉急下，突如其來的轉折，故事發展完全出乎眾人的預想。

在回轉梁山的半路上，因為天黑山路難行，杜微三人決定向一旁農家的老翁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再送上請帖，正式拜見梁山好漢。

豈料，三虎與那李長風，幾杯黃酒下肚之後，見那老翁的女兒青春貌美、身材姣好，竟然一時起了色心，趁著杜徽前去梁山送上請帖之際，欲強行欺淩老丈人的女兒，糾纏之際，失手掐死了女子，在聽到原先已經入睡的老翁前來查看時，三虎與李長風為防醜事外泄，便將老翁一家全數殺人滅口！

原本連夜趕回來報喜的杜徽，正好見到三虎與李長風兩人所犯下的惡事，梁山好漢平日向來重仁重義，杜微自是不恥兩人所做所為，大怒之下，痛駡兩人，更揚言今日之事，他必然稟報元帥，治他們兩人罪名，以告慰老翁一家亡魂。

"老翁好心收留你們二人，想不到你二人禽獸不如，竟然恩將仇報，為了一己之欲，殺害老翁一家！你兩忘恩負義的惡賊呀！怎稱得俠義二字？配得上一身軍服？"

杜微氣沖鬥天，整句說白有如連珠炮火咄咄逼人，卻又頓挫得宜，字字清晰。

聽到那杜微要將今日一事舉發，三虎與李長風兩人決定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決定聯手殺了杜微滅口，再栽梁山泊一個根本無意接受召降的罪名。

三虎與李長風兩人眼神一個使意，同時出手，襲向杜微！

三人六手六腳之間，對上多少招式，兔起鶻落之間，杜徽不敵兩人聯手，只有先行逃命。

臺上杜徽武生先是踢腿、擰身，雙手做一半月雲手擺頭，繼而踢起飛腿，劈腿伏下，神情落魄，壓嗓唱道－－

"看那雲遮半月，風吹樹稍，英雄夜走荒郊，好不淒涼也。兩惡賊緊追不放，誓要取吾命，在月下驚碎了英雄虎膽，回故土只怕是千難萬難。"

一擺頭，只見他全身氣勢勃發，殺氣騰騰，口白念道，"不如放手與他們一拼，十八年後又是一好漢也！"

雙手亮出六把飛刀，杜徽決定與三虎、李長風兩人決一生死－－

「啪！」

一聲驚動全場的拍桌聲，擾了文武場的音樂，打斷了舞臺上的故事。只見拍桌而起的石彪，一臉鐵青難看至極，兩目圓睜怒視臺上眾人。

"說！這故事是誰編的？"石彪怒不可遏，厲聲問道。

臺上臺下，眾人面面相覷，一片鴉雀無聲。

石彪見眾人皆默不作聲，胸中火氣更盛，決定找那戲院老闆問個分明，扭頭叫喚，"楊老闆！"

驀然，突生變化，原本呆楞在臺上的武生倏然出手，手上六把飛刀射向石彪！

畢竟是經歷過戰場、見過大場面的，石彪反應極快，踢起身前的黎花紅木桌，為他擋下了飛刀的攻擊。

「碰！」伴隨著飛起的桌子落地，化為一地殘木的同時，臺上臺下的眾人紛紛驚惶地鳥獸散去，只有那扮演杜徽的武生，抄起一把單刀，飛身躍下舞臺，持刀與石彪對峙。

"你奶奶的，你這小子好大的膽子啊，那個道上的，竟然敢動你爺爺俺？"石彪挑眉問向來人。

那武生盯著石彪的眼微瞇，以袖抹去臉上彩妝，冷冷斥道，"石彪，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誰？"

看著那卸去白粉幹紅的武生，石彪不禁臉色大變，微微顫抖的雙唇，吐出一個他一直想遺忘的名字，"丁......丁文祥？！你......你沒死？"不可能，當年他是親眼看到丁文祥斷了氣的。

當年石彪投軍到雲南平亂時，本來有一隊原耿精忠的部隊願意投誠，派了丁文祥當為使臣，前來洽談。後來的發展，就如同剛剛舞臺上杜徽、三虎及李長風的故事一樣，石彪與當初為總兵的馬永隆，為了遮掩自己犯下的醜事，殺了丁文祥滅口，更汙陷對方有意投誠為假，滅了原本準備投誠的部隊，成就了自己的戰功。

石彪之所以會對方才那戲臺上的故事反應如此激動，就是因為故事中的杜徽就是丁文祥，李長風就是馬永隆，三虎就是他！而臺子演出的故事就是他一直想掩飾的秘密。

"欠人的，遲早要還，我特地從冥府回來，就是向你索命！"伴著語調口氣的猛然陡升，丁文祥的單刀砍向石彪。

能夠橫行松江城中多年，石彪自然不會是紙糊的老虎一隻，丹田提氣運功，胸前手臂肌肉瞬間賁揚，面對迎面而來的刀鋒，不退反進，大喝一句，"老子能殺了你一次，就能殺了你第二次！"

石彪練的是硬氣南拳，擅長鷹爪功，平日不需兵器，十根手指指力了得，簡簡單單就能趴下對方一層皮肉。

多年前曾經吃過虧的丁文祥，對於石彪的功夫當然了然於心，以刀相搏，就是不讓石彪有機會打貼身近戰，刻意保持對戰距離。

"喝！"石彪大叱一聲，腳下步法連續轉換，欺身上來，雙掌連環出招，挾帶著萬鈞之勁，先聲已然奪人。

石彪掌力厚實，丁文祥不敢輕忽，小心以對。腳步連環踏位，身如蛟龍，出手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以虛打實、以化正鋒，變化自如，見招拆招，一時間石彪也占不了丁文祥的便宜。

剎那間，拳影掌風，刀光劍影，交織往來，兩人已經對上近百招。

刀鋒疾風而刺，石彪雖是拳掌有力，也不敢拿自己的皮肉相抗，下腰閃過丁文祥的鋒芒之後，右拳化掌，順著丁文祥的左臂，如蟒蛇纏身，眼看五指就要扣住丁文祥的肩頭，卸下他一肩之際，丁文祥沉肩蓄勁，一個小外割化勁，震松了石彪的三分指力，隨即刀尖貼臂而削，石彪只有先退，免得斷送自己右臂，收了此一攻勢。

刀尖順著自己左臂而過，丁文祥再順勢追砍石彪，石彪身形靈活，步法閃轉變化，避過丁文祥的追招，腳尖觸及先前的木桌碎片，立即挑起木碎，踢向丁文祥，阻其鋒芒。丁文祥足尖點地，躍起旋身閃轉避開突來的木片，向後一個翻身，單掌往地上一拍，化身如飛箭，直刺石彪而去。

丁文祥的刀鋒淩厲，使得雲龍刀法，手中的一把單刀似劍又似槍，向前疾進突擊之後，隨及盤空下撲，儘是快如閃電，又猛如虎牙。

對招之間，石彪不時吐氣喝聲，叱吒如雷，更添自己氣勢。

只是久戰難分勝負之間，石彪漸感體力不支，心中自知如此拼鬥下去，自己必然吃虧，正在思索該如何突破目前困局之際，對招之間，猛一跺腳，原本足下的石磚應聲而碎！

看到腳下碎片，石彪心下暗暗叫好，趁著丁文祥又是一招直刺探喉，腳下一踢，整片石磚掀起，砸向丁文祥。

刀鋒難敵重石，丁文祥只有收其勢，轉身閃躲，避開石磚的路線。

趁著這一空檔，石彪沉腰坐馬，運起全身功力，準備催動鐵布衫，與丁文祥正面決戰！

突然，石彪雙目圓睜，一口黑血噴出，還來不及思考，頸後一柄金屬冷冰冰的觸感，直入血肉之中！

一根雕琢細緻、華貴富麗的牡丹金釵！

鮮血噴濺上金釵上的牡丹花瓣，異常的鮮豔欲滴，栩栩如生的絕色。

中了要害的石彪，勉強地轉頭，看是那個混蛋偷襲的，入眼的卻是吊高細眉鳳眼，抿直了櫻桃小嘴的豔紅姑娘，"你以為只有一個人想殺你嗎？"

她是那老翁的小女兒，當年，她被她母親藏在床下的夾板，親眼看著石彪與馬永隆殺了自己的全家人。

這是一場戲，一場精心安排、設計巧妙的戲。

這場戲的鑼，在很早很早就響了，只是，石彪以為他是台下的觀眾，卻沒想到，他也是臺上的一個角色。

勃然大怒的石彪，右手五指正要掐上豔紅姑娘的白玉頸時，一柄單刀，直插胸口而過！

持刀的正是丁文祥！

勢均力敵的高手對招，決定勝負的，就是這一時的不察。

石彪的指尖滑過豔紅姑娘纖細的玉頸，卻再也無力扣緊，圓睜、外凸的瞳孔收縮，身子抖了幾下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一片死寂無聲。

丁文祥將插在石彪身子內的刀子緩緩拔出，提嗓念唱－－

"恨欲送登高千里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出不至雁無憑，幾番空作悲秋賦。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難渡。"

石彪轟然倒地。

丁文祥一個飛腳片腿鏇子，大弓步立定擺頭翻腕，"江湖一身流落，紅塵中誤了俺五陵年少。"

拔起石彪頸後的金釵，豔紅用著手上的紅絲巾，細細地擦拭，不久，又是金晃晃閃眼的一根金釵。將手上的金釵斜插入腦後的髮髻，豔紅輕移蓮步，來到丁文祥身邊。

兩人看著彼此，他們的臉上，同樣都有著厚厚的粉底、層層的胭脂，只是，他們的妝還不能卸，這場戲還沒唱完，還不是落幕的時候，還有一個該死的角色尚未出場－－

馬永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