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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06 22:23:34瀏覽859|回應4|推薦5 | |
那天,旅程要出發之前,清晨四點。已經遺忘了這種早起的時刻,四周靜謚如黑夜,偶而飛馳而過的汽機車聲音。天都還濛濛暗著,我習慣性的將客廳裡的電燈全都打開,以緩慢的姿態準備著,將半長不短的頭髮緊緊的往後紮成馬尾,再繞個小圈固定。 走廊傳來腳步聲,是母親起床了,她散亂著頭髮,睡眼惺忪的問我這麼早要去哪裡。我說今天要去南投找妹妹度假,妳忘了嗎?母親又問,自己一個人去嗎?我點點頭。其實目的地是北部,所以我說謊了。 母親說,廚房有昨晚剛綁好的粽子,要我帶幾顆到車上吃。我走進廚房,看見餐桌上白底藍花樣的桌巾上放著兩大串粽子,是母親昨晚包的。湊近一聞,屬於粽葉特有的香氣夾雜著糯米味道撲鼻而來。 拆了兩顆粽子放到行李內。母親又打開房門出來了。她皺著眉問我為什麼只將粽子拆下來,忘了要連繩子一起剪下。她說著說著,又將粽子紮綁成原來的模樣,再度放進我的行李內。 是母親綁的粽子啊,如此熟悉的味道。記得剛上國中時,班上同學已經開始帶便當蒸便當,或是訂學校福利社的雞腿便當時,只有我還是得在中午時刻,擠在校門口等母親的便當。回到座位上,總是感覺羞腆,因為便當菜色不豐富的緣故──通常是簡單的素食菜飯,蔬菜麵湯,或是母親自製的素粽子。我經常是雙手黏膩的拿著素粽子邊啃,邊在心底埋怨母親,為何午餐又是粽子呢。即便是粽子美味依舊,卻總令人難以釋懷。 我開始吵著母親,要她讓我訂學校的便當,有排骨飯,乾麵湯麵麻醬麵,更重要的是可以跟同學併桌一起吃午餐,一起渡過午間時光。母親說不可以,她會天天幫我帶便當,吃外邊的便當多沒營養,又不健康。 嘟著嘴,我天天吵,夜夜吵,無時無刻都吵著母親。終於,可以自己隨心所欲的訂學校的便當了。那天,跟同學併桌一起吃飯,剛打開便當卻發現,不知道要怎麼啃那隻躺在飯盒內的雞腿。同學們笑著,將雞腿後端用面紙紮住,要我一口飯一口雞腿的配著吃。那種感覺很奇妙,因為家裡從來不殺生,也老老小小都茹素多年,那還是我第一次親手拿起整隻的雞腿。 後來,才發覺並不是素粽子令我難堪,而是匆忙由農地趕來送飯的母親,身上永遠是漫著一股汗味,以及頭帶斗笠的農婦模樣,讓青春正甜的我,多了些討厭母親的藉口。 記得那年的夏天好熱。同班的男同學總是喜歡開我的玩笑。我的成績並不特別好,或許升上國二後會被分到A段班。……喜歡的那個男同學總是不搭理我,不喜歡的卻成天湊到教室走廊戲弄我……,午餐總是母親手製的兩顆素粽子就解決。 母親又在特別的節日綁粽子。她是十分隨性的,例如清明節綁粽子,因為弟妹都會回家過節,可以回程時帶回北部食用;或是中秋節綁粽子,可以跟著月餅禮盒分送親友,親戚特別喜歡她綁的素粽子;亦或她的朋友搬新家請客,母親也綁上幾串粽子去慶賀。我問她為什麼綁這個多粽子,別人又不一定喜歡吃。母親邊綁粽子邊說,這都是人家特別指定的。哦。母親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得意。 而素粽子綁得好吃,內餡就得先要炒得好。母親準備的粽料大概有:素火腿、素肉、鹹蛋黃、花生米,還有最重要的香菇,總覺得少了香菇這一味,素粽就失去某種意義了。 某年,又是端午佳節。母親照例在清晨兩點起身綁粽子。前晚,我特別允諾母親,要跟她學綁粽子,這句話已經從雙十年華說到三十關卡都向前跨了幾步,一雙手拿起粽葉時,仍是手眼心完全不協調。 睡夢中驚醒。下樓。走至後院洗衣間,望見牆邊的竹欄杆上,已掛上十來串粽子。邊揉著眼睛,我一一數著這些透著香綠香綠味道的粽子,在清晨混合些許陽光的空氣裡,感覺特別地香氣襲人。看起來我今年又是來遲了,口氣略帶不滿的,我對母親說:「妳幹嘛每次動作都這麼快!我都還沒開始綁,餡就被你綁光了。」先聲奪人,好掩飾自己的遲到跟貪睡,是我一貫的伎倆。 母親邊將糯米餡料放入粽葉內,頭也不抬的揶瑜我:「不是說要學綁粽子嗎?天都亮多久了。」她不敢罵說要幫忙的人卻睡到這麼晚,因為知道女兒面子掛不住,會生氣。 我呵著哈欠,開始學包粽子。母親說很簡單的,就是先將兩片粽葉重疊,接著放入少許糯米,香菇、素火腿、蛋黃、一些素料……。紮粽子時,雙手又不聽使喚了。粽葉與糯米像是互相說好了,我手一想紮緊粽葉,糯米們就紛紛從指縫間跳出來,一來一往的,最後粽葉破了,餡料跟糯米都攪和一起,粽子嘛,沒下水蒸過就慘不忍睹。 雙手撐在桌沿,我看著母親身手俐落的,不到幾秒鐘就紮好一個粽子,她不說話,我也不出聲,又拿起兩片粽葉學著她的姿勢,一個粽葉都未折下,糯米已經先露餡。放下慘不忍睹的半成品粽子,我假裝看看時間,說要去準備上班了,「剩下的交給妳囉!我上班快要遲到了。」站起身,才剛要走出去,母親在身後輕嘆了口氣,小小聲的說:「妳每年都嘛是這樣落跑。」 她說得沒錯。我每年都這樣,年年都重複要學綁粽子的話,也年年都睡過頭,因為母親年年都綁粽子的緣故。母親綁的粽子是用木材溫火慢煮,並不使用快鍋,也不借用瓦斯爐的熱氣,而是得提早準備小塊狀木材,用傳統火爐放上大鍋,因為鍋子並不很大,所以每次只能下兩三串粽子而已,有時候她甚至凌晨就起身準備了,往往要出門上班時就可以吃到熱騰騰的粽子。 母親綁的粽子餡料雖簡單,但是拆開放到小碗內,淋上一些醬油跟些許辣椒醬,食用起來卻別有風味。總是感覺我家的素粽子特別好吃,後來才知道,那裡邊蘊藏著某種感情,某種母親的味道,某種木柴溫煮出來的炭火味。 粽子在水裡熟著。柴火的燃燒味道有點嗆鼻,母親在房子的小巷弄旁煮著。我說,這柴火的味道會不會影響到隔壁鄰居,她丟了串粽子下鍋,彎身加了幾塊柴火到火爐口。煙嗆得我眼睛睜不開了,母親才說:「我都在巷子後頭煮,不會啦!」 不知道怎麼了。寫著寫著,忽然感覺時光像是往前退了一大圈,母親綁粽子時,柴火混合粽葉香氣的味道,以及她為我送便當的影像,又開始飄散開來。 附註:今天去了東港跟非常接近墾丁的海生館,回來之後,感覺疲累,但又覺得人生的記憶裡,多了某些快樂的回憶。坐在屏東往東港的公車上時,我跟H說:坐在公車裡看著屏東的感覺,有點奇妙。 她笑著。我又想起很久之前,總是跟T開車去墾丁的記憶。T從台東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往屏東來接我,問我想去哪邊玩,我歪著頭,在電話那端非常認真的考慮了一會,說:要不去海生館吧。 我們果真就出發了。即便T老是開回頭車,在台東,楓港,屏東,墾丁,屏東,楓港,台東之間來來去去。至少T從未抱怨過。記憶中,那些日子的天氣由微寒轉至酷熱,由呼著冷空氣躲進車內,跳躍至陽光肆無忌憚的侵略著我們的視線。 後來,我忽然不喜歡T了。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記憶仍美好。只是會在某個時間點才被想起。公車飛快前進著。轉車。等待。轉車又等待上車。坐定位置,即使週遭吵雜,這些片片段段的記憶仍逃了出來,向腦海裡的每個角落奔跑而去。 今天,我坐在候車亭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某些停住,某些飛馳而過。這些坐在車裡的人,究竟有多少人寫下屬於自己的記憶了呢。 (PS:眼睛快睜不開了,卻還是想寫字。今天的記憶很美好,我先在腦海中整理一遍,擇期再寫。如果星期一上班遲到了,我大概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自己,活該。: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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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