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荷華州的四季是如此鮮明，恰似一幅幅濃彩油畫，讓人賞玩不盡。愛荷華的春天尤其鮮活可愛。當你漫步在仍是白雪晶瑩的林間，只稍凝視任何一團白砂糖般的綿雪之下，便可驚喜地發現一芽又一芽的翠綠，便想為這一點滴青綠歡呼─ 那可是你捱了六個月的茫茫白雪才接觸到的一絲生機。若願意忍著寒風，每天在林間湖邊散步，你能看見在冰雪消融的水珠下，洗出更多嫩黃鮮綠，還有一小簇一小簇鮮豔可人的花團。在異鄉，為異客，樹林花草於我是再親也不過的朋友，我甘願吸著鼻子凍著腳，穿梭於初春的湖邊，尋訪著花兒芽兒。

二零一二年的春特早地來到愛荷華。才三四月，湖邊的樹林已然鬱鬱蓊蓊，能夠展出些許樹蔭來。湖邊也熱鬧非凡，一群群黑頸雁鵝返北歸鄉，落腳此湖，昂昂喧囂，正欲意氣風發，卻被在此的永久居民─ 兩隻白天鵝，追趕的不得安寧，活像一群首蒙黑布身披破爛棕衫的丐幫，被一對優雅的白衣書生打得落花還不得流水，摸摸鵝嘴，刮刮羽毛，站在岸上，乾巴著眼兒，望著一對白天鵝耀武揚威地游著，只能昂昂幾聲抗議。也真是的，偌大的一池湖水對兩隻白天鵝來說，就像是單單兩口人住在台灣島，寬大地都巡邏不過來了，還這般小氣。一瞥見有哪隻雁鵝試探性地用掌蹼點了點水面，牠們立刻丟了優雅儀態，醜陋地弓起長頸，把自己裝備成一枚水上鋼砲，咻地衝向無辜侵犯者，把雁鵝逼回岸上。不過，雁鵝也不是省油的燈。牠們仗著鵝多勢眾，和天鵝玩起聲東擊西的遊戲。一群二十來隻雁鵝會派出兩三隻走到湖岸的另一邊，引起天鵝的注意。當兩隻天鵝怒氣沖沖地衝向對岸教訓時，此岸一大群雁鵝趕緊兩隻接三隻地下水，等到白天鵝發現中計時，早為時已晚。但是天鵝仍然不肯服輸，轉頭回來想把十幾隻傢伙趕回岸上，無奈，勢單力薄，怎樣追趕都是徒然，雁鵝們只是裝腔做勢地逃游，隨即大搖大擺地享受湖水，甚至連先前欺敵的雁鵝也都趁空檔下水了。

五月，春氣更暖了，湖裡飛來一對綠頭鴨夫婦。公鴨的頭上羽毛在太陽下梳著油亮的祖母綠，頸上還學人類雅痞戴著一圈白頸環。母鴨雖然不如公鴨華麗，身上卻是披著低調的奢華，一襲名牌棕色碎花披肩，媚眼上拉出一稍時尚的黑眼線。原以為鳥類皆雙雙恩愛，其實不然。這對夫妻之間似有些彆扭，而且錯應該在男方。只瞧母鴨自顧自地划水，快活自在，一當公鴨乞憐般地靠近，她便顯露不耐煩的神色，一直變換方向到其他地方找樂子。更多時候，當兩鴨在湖灣某處吃食時，母鴨一聲招呼不打，倏然轉身離開到別處，公鴨趕緊加快速度划水，生怕丟了佳人。有時母鴨游得太急，公鴨只好討好地嘎嘎幾聲，母鴨才不情願地停下來等待。

兩個禮拜後，母鴨不告而別，獨留公鴨一人。原本替公鴨感到嘆息，不意，又有兩位不知哪來的訪客，一隻是綠頭公鴨，另一隻是體型壯碩的白鴨。剛來的新公鴨和原公鴨立刻相好的不得了，我原本還一廂情願地想像牠們是離別六個月的兄弟，但是經過幾天觀察，似乎牠們的關係不單純。只見春光蕩漾的粼粼波光之間，兩鴨形影不離，一同探水吃草，一同相偎棲息。其親暱之貌，不僅泛於舉手投足之間，更存在兩鴨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中。這般情景我卻從未在母鴨還在時看到過的。一聲同情的嘆息真不知該為母鴨還是公鴨而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