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那年重新分班，我竟然和張寶財當起了同班同學。

     「哇！真衰耶！居然和妳同班，還坐在一起。」張寶財略帶邪氣的眼神瞟向我，讓我不禁打起一陣寒顫。

      隨即他從書包裡拿出隨身攜帶的剪刀，使勁在課桌中央劃下一道又深又長的楚河漢界，「敢越界妳就完蛋！」

      說完，他書包一扔就往操場野去，留下我一人哀怨地想像這漫長的兩年，我得神經緊繃度過每一天，這可怎麼辦才好？

      放學回家，向媽媽訴苦，說我真倒楣竟然和張寶財同班，還座位相連，以後別想過好日子了。

      「那很好呀！阿財那孩子很講義氣，這下子妳可多一個伴，就不必擔心有人會欺負妳了。」

      「才怪，他就是那個會欺負我的人啦！」我不高興嘟囔著，想到媽媽居然替那個討厭鬼說話，心裡就有氣。我才不想讓他保護呢，他最好立刻從地球上消失，永遠不要讓我看見。

      只可惜這樣的心願根本難以實現。打從和他同班那一刻起，我的學校生活便永無寧日，上課不時受到他的肢體動作騷擾，以致無法專心聽講；下了課他又習慣嗓門蓋過別人，吵得我幾乎神經衰弱。他和同學總是處不來，打架鬧事樣樣精通，唯獨念書一竅不通，挨打受罰幾乎是家常便飯。

      不僅如此，這個令人厭惡的人還是我的鄰居，從小到大，只要我一出門，遠遠看到他就得想盡辦法閃躲，否則被他堵到，肯定又要被捉弄一番。他在我爸媽面前永遠裝得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連我說他有多可惡多惡劣，爸媽始終存疑，還認為是我個人的偏見，才會老是看他不順眼。

      天曉得他那麼會裝模作樣，真該去電視台當演員才對。

      隔壁的王媽媽說，張寶財的身世其實蠻可憐的。他七歲的時候，爸爸因為嚴重的肝病去逝，而媽媽也在不久之後拋下他離家出走，只留下年邁的奶奶和他相依為命。

      張奶奶靠著微薄的積蓄生活，所以日子過得很辛苦。我想她應該沒有多餘的閒錢幫張寶財買新衣服，難怪他身上穿的永遠都是又髒又舊，同學背地裡取笑他像個乞丐，加上他不愛乾淨，對他自然敬而遠之。

      不過，媽媽很同情他們家的處境，所以逢年過節，總會要我去邀請他們過來一塊吃飯，說是人多熱鬧，才有過節的氣氛。

      張奶奶每次來用餐，總是心懷感激向媽媽連聲道謝，然後話匣子一開，說起過往過節的熱鬧情景，心中感慨萬千。當然沒有例外地，她就會話鋒一轉，開始感傷地說起她的不幸，說她那可憐的兒子死得好冤枉，原本身體壯得跟一頭牛似地，卻莫名其妙得肝病死掉。她憤恨不平地說，都是她那雙手斷掌的媳婦害的，天生一副剋夫相，所以才會活活剋死她那唯一的兒子。最後，兒子死了，媳婦也跑了，留下祖孫倆孤苦無依度日，天底下哪有比這更淒慘的事。

      每當張奶奶在唉聲嘆氣怨天尤人的時候，張寶財總是頭低得不能再低，沉默地玩起他那老是洗不乾淨的手指頭，完全和他在學校耍狠的樣子判若兩人。雖然很想藉機揶揄他，但一想到他平日兇狠的模樣就不敢出聲，只好也跟著沉默地吃飯，再用耳朵聆聽這一遍又一遍同樣的話題。

      私底下我曾問過媽媽，張寶財的媽媽真有那麼壞，不但剋死自己的老公，還連兒子都不要就偷偷跑掉？結果媽媽的答覆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說張寶財的媽媽其實是個好人，不但做事俐落，勤儉持家，還對張奶奶十分孝順，可惜不討婆婆歡心就是沒輒，再怎麼努力都是白費工夫。張寶財的爸爸工作不穩定，還老愛喝酒，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不時打他媽媽出氣，根本就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他會那麼早死，應該跟他酗酒無度有關，哪是甚麼斷掌剋夫的錯。只可惜張奶奶偏袒自己的孩子，還把一切過錯推到媳婦身上，對她從沒好臉色看，才會把她給罵跑。                                                     

      「世上哪有媽媽不疼愛自己孩子的道理？阿財的媽媽好幾次偷偷跑回來探望孩子，都不敢讓張奶奶知道，否則難聽的話又要罵得鄰里皆知，那多難堪呀！」

      媽媽嘆了一口氣，很無奈地說：「不管是張奶奶也好，阿財的媽媽也好，她們都是可憐的人，我們又能說甚麼好呢？只能怪命運捉弄人，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