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蠟筆畫畫

我住院的第一週，狀況很不穩，醫療團隊又還沒開會確認，對我該如何治療。那時，我好像一隻老鼠，在風雨中躲進了貓窩。

第一天的下午，我跟主治護士吵著：「我很煩我很煩我很煩……！」當我講「很煩」的時候，表示我的憂鬱與焦慮，在難以承受的狀態中。於是，我那小丸子主治護士，就給我一顆藥，說是醫師開給我，突然有狀況時可以給的藥。吃了藥後，的確我的情緒沒有那麼煩躁，這點我明白！

第二天，同一個時間，我又去跟護士鬧著要吃藥，依前例可循，護士很輕鬆的給我藥吃就可以了，反正醫師在病歷上已經開好了，在我需要時可以吃的藥啊！但是，我那個護士卻堅決不給我吃藥，她說：「妳畫畫好嗎？」我聽了這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小學生，還要畫畫。接著她又說：「把妳現在的情緒、感覺都畫下來，然後我們再來談談！」

「我不要－－！」我當場拒絕，但她卻說：「我可以給妳藥物就解決了！可是真有一種藥，可以立刻醫好憂鬱症嗎？如果有，我會給妳！醫師開的藥，這類巴必妥類藥物，會影響妳的記憶力的！」

然後二話不說，就到櫃子裡拿圖畫紙與蠟筆，把我拉到圖書區那一角。我心想，這小ㄚ頭也挺野蠻的，再怎麼我總是妳精神科護理界的前輩吧！誰能這麼不顧我的感覺呢？但隱約中，我知道她是在做一件有良知、有專業之正確的事，所以我只好坐下來用蠟筆畫畫。

用蠟筆畫畫，這好像是我幼稚園及小學時代的事。但我知道，我回答不願意是焦慮狀態的事，而她所做的是對的，可是能夠馬上解決我的問題嗎？我很懷疑！然後她又特別叮嚀我：「妳必須要用左手畫畫喔！」真怪？突然間，我當年當精神科護士時的情形，此刻又在海面浮現。

她說：「妳可以不限時間的慢慢畫，但記得要用左手喔！」

我畫什麼呢？在我心中，只記得剛上班時，A說過：「我天天為妳禱告，希望妳有壓力，因為我不要成為那壓垮妳的最後一根稻草；而事實上，A成了最後壓垮我的一根羽毛！」

於是，我畫了一幅景色，海天一色中，一根羽毛孤獨地飄在海面；陽光，像一粒花生米那樣遙遠；天，會靜靜的黑去，將海的世界吞沒。

不到十分鐘，我就畫好了，把我那小丸子護士叫來；我知道她趁我畫畫時做的事，可惜我這個病人可不太好對付哩！接著，她就過來跟我面談，談我的畫，個代表什麼意義；也就是她要我直接解釋給她聽，這樣可以多一點護理記錄的題材吧！說著說著，無論過去的傷痕，現在的困境，未來的茫然，總似乎在許多無奈中，交待著我的前半生，而忘了此刻內心的情境。

好在，我腦袋還算清楚，記得很多朋友是左撇子；那麼，左撇子要用那一手畫畫呢？我問小丸子護士：「那左撇子怎麼辦？就不用畫畫了嗎？」

她說：「嗯，這個問題我等下查查資料。」

我以為她所說的應該是明天後天告訴我答案，或者根本忘了這件事。但出我意料之外，這個已嫁為人婦的三十五歲小鬼頭，居然十分鐘後出來跟我說：「我查到了，如果是左撇子，就用右手畫畫；因為每個人發育成長中，在情緒面是先發展哪一面，並沒有特定性。」

這個答案確定與否，我並沒有特別找資料查證。因為，我對她的求知慾、認真、上進，充滿了肯定。

接著第五天，我又開始焦慮煩躁，當然我那小丸子護士故技重失，立刻去拿畫紙與蠟筆，把我拖到餐廳，要畫現在的心情；但現在的事實是，除了我的工作，除了Ａ留給我太多的疑問與心痛外，真的不知道心中有什麼？想想，我最喜歡的貓熊吧！因為這幾天都是貓熊遷臺的新聞。

我畫完兩隻貓熊在啃竹子的畫面後，拿給她後，她看著畫對我說：「很好，有進步啊！至少這兩隻熊貓有微笑、很可愛哩！但是，有一個問題，妳為什麼只用黑色蠟筆畫熊貓呢？」

我一臉惶惑地說：「熊貓全身除了黑色與白色外，難道還有別的顏色嗎？熊貓是黑色與白色，吃的竹子是綠色，我沒搞錯啊！」

想不到她居然還能說出：「妳可以賦予熊貓別的顏色啊！」

「啊－－！喔，妳真是太有創意了，不如下次妳來畫，或者妳可以禱告主耶穌，找到上帝所創造另一種顏色的熊貓！」這真讓我仰天長嘯。

我覺得真是輸給她，這到底誰有病啊？擠著看熊貓的人，我這個愛熊貓的人，以及還有搞不清熊貓長相的人！感謝神給了我們一個無限寬闊的天地造物。（蕭正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