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2019/10/19 12:07:48瀏覽1913|回應3|推薦40 | |
貴人鄉里的小女生 陳祖芬 第1頁/共1頁 《人民文學》2001 年第6期
昨天晚上參加哈佛中國文化演講,一襲
綠衣裙,裹著玲瓏纖巧的身子,
一頭烏黑蓬松的卷發,披散在單薄瘦削的
肩上。非常瓜子的小臉,非常桂圓的大眼。
張鳳。
一個研討會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沒做
多少交談。這次在哈佛相見,昨天她著綠,
今天相見,我眼前又一亮——她頭戴小紅帽
,身穿紅大衣,整個兒一個紅孩兒似的鮮艷
美麗。她說中國人喜歡大紅大綠,她也覺得
紅的綠的人氣好。
她的人氣果然很旺,她是身在貴人鄉。
哈佛華裔學者寶塔尖上的人物,一個個都
是一等的人品,一等的學問,張鳳講起這
一個個“貴人”,大眼睛一下一下眨巴著,
小女生追星族似的不知怎么形容他們才好。
只好用筆把他們一個一個寫下來,出了
一本一本關于哈佛的書。“我們只要回頭
去看,又有誰記得托爾斯泰那代的帝王?
或者與司馬遷同時的富賈?”
(《哈佛問學30年》《哈佛問學錄》
《哈佛心影錄》《哈佛哈佛》
《哈佛緣》《一頭栽進哈佛》
《域外著名華文女作家散文自選集-哈佛采微》)
她寫哈佛人類學系主任張光直、哈佛
東亞系主任杜維明,一個人一門學科,
寫這樣的學者,總得先讀他們的書吧?
“都讀!”她小女生般的認真,“他們個個 著作等身,比我人還高!”
我不由又看一下她纖小如小女孩般的 身材。
張鳳每寫一位學者,先把學者的書 全搬到家里。她從小愛讀書,總想讀很多
的書,更多的書。在臺灣師大讀歷史系的
時候,自己又去學中(英)文速讀,在
全臺比賽拿下第一名。這位速讀第一名
最快速地把書全部翻完,然后思考,把
書化成自己的養分。
我說我從來沒寫過學者,因為我沒有 勇氣去啃下大堆的學術書。
而她白天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編目組 工作,晚上用報導文學寫這些學者。這位
密西根州立大學歷史碩士,找到了同時
進入文史哲人文學科的方法。如果再有人
稱贊她的文章,“那是我太高興的事”,她說。
她小姑娘似的絕不掩飾喜歡聽人夸獎。 其實,愛聽好話是人的共性,不過很多人
會表示不喜歡,至少并不在乎好話。快活
地說自己喜歡聽話一定是個快活的好人。
她在哈佛像一根美麗的毛衣針,編織著
一項項美麗的活動。
![]() 每月最后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哈佛
華裔學者有一次“劍(康)橋新語”。當年
趙元任先生在哈佛時,常常請來胡適先生
幾人在家聚談。后來,趙元任的女兒趙
如蘭也家傳似的定期請來很多人在家聚談。
趙家總是準備一鍋紅粥,有紅豆、紅棗
什么的。有時也在哈佛另一位不乏古道古風
的教授陸惠風家里相聚。陸家準備一鍋白粥
,有薏仁、白果、蓮子什么的。有人戲稱
這樣的聚談叫紅白粥會。到1983年,才有了
一個大名,叫“劍(康)橋新語”。每次幾
十人,甚至五六十人。沒有那么多椅子,
就席地而坐。每次有人主講,大家提問
討論。大都是哈佛人,也有附近學院的。
張鳳說,像杜維明這樣寶塔尖上的大心人
也經常來。杜維明笑:光喝那粥就夠了。
那種紅粥白粥,自是滋補,自是中國 文化。
張鳳還忙活另一個活動,叫藝文小集。 在每月第一個周日的晚上。昨晚我去參加
這一期的藝文小集,發現很多人講話講到
張鳳。
張鳳問我下一批大陸來哈佛的是誰, 是不是太專門學科的,太專門學科的就
不適合演講——她已經在考慮下一次
藝文小集的主講人了。
在發達國家,惜時如金。更不便也
不可以隨便麻煩別人或侵占別人時間的。
如果生病什么的,會想念國內的親朋,
國內會有很多人助你。在美國,誰能勞煩
誰呢?偏偏有一個張鳳這樣不遺余力,她
覺得這在傳遞中華文化之余,也是對心靈
的些許交代。
張鳳,對,美麗的毛衣針張鳳,這么
多年在哈佛編織美麗的故事,這也包括
她自己寫的故事。她不是教授,更不是
寶塔尖上的貴人,但是,哈佛乃至波士頓
的華裔學者群里,如果沒有張鳳,就會
有一點失落,有一點寂寞,就少了一點
美麗的夢幻。
(北大2004年第二次演講(蔡)元培講座)
于是就有人以為張鳳如何偉大。張鳳 笑:“我最幸福的想法,就是在家坐著,對
著兒女織毛衣。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她
今天脫了紅大衣,是一身自己編織的毛線
衣裙,那是她的手工。
當然,要是規定她只能在家織毛衣, 她絕受不了。張鳳,那是一只張開的鳳,
她這頭挑起傳統的婦道(孝道),那頭
挑起新女性的社會職責。“我要有一份
工作,可以有點作為——不對,不是作為
,那太過分了,是——可以有一點發揮的
事情。”她怯怯地笑,縮起本來就小的身子
,一直把自己定位在小女生的位置。
(北大演講簽書會 2001年 )
她說,她前世里一定是很古典的女性。
她家有一張特別大的餐桌,可以坐下20來人
,有這么大餐桌的家庭,女主人家會燒一手
好菜 。80年代中國第一次向海外派留學生,
她這張餐桌就溫暖過很多海外學子孤寂的心。
總是要把先生孩子全打發進夢鄉了, 她才能開始自己的又一份工作——寫作。
常常是清晨四五點就在那里寫她的哈佛了。
《哈佛問學30年》、《哈佛采微-域外著名
華文女作家散文自選集 》、《哈佛 哈佛》
,于她是一本寫不盡的書。王德威在《哈佛
問學30年》序中說:“當代人物訪問,多偏
重政商兩界;所談所錄,亦囿于一時一地
的話題。《哈佛問學30年》以學者為寫作
對象,以學術思想為論介重點。誠如哈佛
校徽‘美麗充實’所謂,知識的追求、真理的
辯證,方是文化建設百年大業的基石。”
張鳳想把哈佛文理各科的華裔教授和
前來哈佛訪問的學者,搬到普羅大眾眼前,
讓華人世界的人都能接近他們。她說她的書
是擺渡船,把他們一個個擺渡到大眾跟前。
”我總有一點中國小女子的心態。他們能和
我這么好,因為我先生和他們是同事。否則
,我怎么能這么接近他們? ”
這位小女子,這樣的傳統又這樣的坦誠! 而“他們”,張鳳說,“越是充實的人, 越是低垂自己。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他們都是最好的人,為他們賣命都沒關係。
這樣的話從這個“小女子”嘴里說出來, 真覺得中國文化的俠腸古道,有怎樣堅實的
力量。我看見眼前這個“小女子”正風塵仆仆
地從千年歷史長河中走來。她淺淺地笑:
“我覺得我很小的時候就很老了。因為,
我小時候,父親就教我老莊啊,佛學啊,
教我蒼老的文化。”
但是她不小的時候,又很小了。她有 時候還穿她十六歲時的衣服。有人和她
開玩笑:你有沒有穿十二歲的衣服?
她的身材,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她的眼神也常常是十六歲。在這個美麗而
充實的貴人鄉,在這個充實而低垂自己的
貴人鄉,如同保存新英格蘭紅磚白窗的
建築,也保存了紅紅火火的熱情和潔白
純樸的心靈。
前年她應邀訪問中國-座談演講,想帶著 她70幾歲的母親。友人對她說,出游時是
不是不一定帶上你母親,我們幾個走路
可以快一些。
1998年中國作協又來電邀請她-演講研討,
她還是想帶上母親。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
這次多了一點聰明。她問,可不可以帶長輩?
——她不直接說母親,覺得“長輩”這個詞
含混一點,朦朧一點,也許不那么年長不
那么老呢? 對方說可以。她又問:有沒有
年齡限制? 對方說沒有。張鳳把帶媽媽同行
的行動合法化了,好不高興!
母女偕同到了北京(泉州及南閩),
一看別的作家有先生帶太太的有太太帶
先生的,只有她是帶老媽的。
這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來照顧
老媽媽。媽媽榮升太后級。張鳳么,被
評為二十五孝——大家說,看來二十四孝
得加上一孝了 ——孝女張鳳。
張鳳的先生黃紹光,是哈佛核磁共振
實驗室主任(黃博士後升兼貴重儀器中心
主任)。黃先生常常出國講學,她就不能
當作家,只能當管家。她鼓勵三個兒女,把
多方面的感覺發掘出來——鋼琴、提琴、
電子琴、黑管、舞蹈、歌唱。張鳳自己一定
有第七感覺、第八感覺。她感覺丈夫在核磁
共振實驗室工作,他身上一定帶磁,每去找
先生,她在實驗室門外老遠叫紹光,而且把
手提包放身后,怕包里的信用卡被先生帶磁
的身體消了磁。反正我知道先生沒有把她消磁
,而是哈佛像一塊巨大的磁鐵把她吸住了。
她要用她的充實的文字,把哈佛的貴人們
擺渡到大眾百姓中。
“今我以輕舟擺渡,載不動的更不知有
多少……”她很有一股以留下歷史為已任的
勁頭。她看我記筆記一臉認真地說:“將來
的歷史就靠我們了。”她好天真。
|
|
( 在地生活|北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