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心理學，聽一些課程，慢慢也有一段時間。
經由心理學，經由當媽媽這件事，
我從這個機會，回顧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童年。
我算是從小由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帶大，隔代教養長大的孩子。
一路走來，除了慶幸自己沒有走歪，
也因為在外公外婆家，待了不算短的時間，
清楚看見在傳統思維底下，
外婆是如何辛苦的付出她的一生。

我想寫外婆的事情很久了，
自己身邊的故事一向是最難說得清楚的，遲遲都下不了筆，
也沒辦法像我平常寫東西那樣，總是文思泉湧。
但我試著開始寫，因為這對我來說，
是很重要的一個片段，一個信念，一個回憶。

在我小時候，外婆是我最愛的親人。
雖然她已經過世快20年了，但她的身影，對我來說仍很清晰。
我必須承認，雖然我很愛外婆，
但小時候的我，並不是那麼討喜。
我知道外婆每天都很忙碌辛苦，但也沒有幫她分擔過家務。
那麼，外婆到底是如何辛苦的呢?

外婆每天早上5點準時起床，她會先練寫字，
5點半就去準備煮早餐。
外公是長子，所以外婆跟公公婆婆一起住。
煮完早餐，公婆約6點起床，
她要叫公婆吃早餐。
吃飽就準備去洗衣服，用手洗衣服，洗全家人的衣服。
是的，不要懷疑，到我長很大，
家裡已經有洗衣機以後，她還是堅持手洗衣服。
衣服有時太多，外公會去幫她載回來，
不然她都是自己扛著一大桶衣服，步行去外面溪水洗。
在我國中畢業前都是這樣，
我甚至不知道溪水要去哪裡找，但外婆依然手洗衣服。

洗完衣服回來曬，約莫9點30分，她開始工作。
前面的那些都只是家事，不是她的工作。
她的工作是幫人家修改衣服，
她每天車著衣服，縫紉機達達達的聲音，
搭配縫紉機旁數十捲五顏六色的線，那是我覺得她最美的畫面。

大概工作到11點，她又要去煮午餐了。
12點準時開飯，外公吃完會先去午睡，
下午1點，外公起床，換外婆午睡。
她睡覺時間是到2點，數十年如一日，
不用鬧鐘，跟早上5點一樣，準時起床。

起床以後，她繼續車著衣服，
然後下午5點，她又要去煮晚餐了。
晚上6點，準時吃晚餐。
7點前她把碗跟澡都洗好，約莫7點初頭，
她會去散步運動。
小學五六年級時，我每天跟著她運動，
我們一面聊天，一面散步。
到我國中以後，有時功課比較多，有時要準備考試，
有時迷戀看電視，有時我想聽廣播，
總之，我沒有再跟外婆一起散步了，
但外婆依舊繼續維持她的習慣。

散步回來大概8點，她終於不用工作。
我的阿祖們，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會在晚上8點左右睡覺，
這時就是她一天之中，唯一放鬆的時間。
她會看八點檔電視劇，9點準時睡覺。
有時9點陪我看我的這一班，她就會9點30分睡覺，
總之不會超過這時間。
外公通常都7點就睡了，不過外公愛喝酒，
如果他喝醉酒，有時會鬧到蠻晚。
但外婆一樣是9點30分前，就會上床睡覺。
因為她必須保持睡眠充足，才能有精神繼續隔天一整天的忙碌。小BABY時期，外婆也帶過我，那段時光我沒有太多印象，
小學五年級到高一階段，我住在外婆家至少6年的時間，
就是因為這段時間不算短，我對於外婆每天的行程才如此清楚。
為什麼想紀錄下外婆呢?
除了我想紀錄，那個年代女人的辛苦，以及偉大。
我也想謝謝，因為那個年代的女人，如此犧牲奉獻，
才能讓我們這一代，可以有機會跳脫，可以活出自我。

我前面有提到，
外婆每天早上5點準時起床，她會先練寫字。
外婆只有唸國小，雖然在她那年代，能唸書就已經很了不起。
但她很上進，仍然想更上一層樓，心中一直有個唸書夢，
她曾用國語告訴我:「等一切都結束，我要去國中補校繼續唸書」
什麼結束呢?
意思是等照顧完公婆，這個責任結束以後，
她想去完成她自己的夢想，想多讀一點書。
這大概是在我國一時，外婆告訴過我的話。


我國三時，外婆的公公發現罹癌，他在我高一的時候過世了。
外婆仍然繼續照顧著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女阿祖。
失去先生的女阿祖，身體跟心智都退化得很快，
她慢慢不愛說話，每天都一直玩著自己衣服上的線頭。
半夜會起來好幾次，說她身體不舒服，
我很清楚，因為男阿祖過世後一段時間，我有陪她一起睡覺過。
也因為這樣，我還看過男阿祖回來的身影，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總之，我的外婆一直任勞任怨的扛起照顧她婆婆的責任，
即使她們婆媳之間，也有屬於她們的課題。

又過了大概兩三年吧!
外婆身體不適，檢查以後，發現她也得了癌症。
那時女阿祖才被其它親戚接走，請外勞照顧女阿祖。
沒多久，女阿祖就過世了。
外婆的責任似乎都可以卸下，但此時的她，
也已經無法追夢，因為她也開始跟病魔奮鬥。
女阿祖過世不久，我有點忘記確切時間，
但應該沒超過2年，頂多1年多，
在2005年的冬天，那年我19歲，我的外婆也因病過世了。

外婆過世讓我難過很久，非常久，現在打著這篇文章，
眼淚還是可以秒流。
有些人用一生教會妳很多事情，對我而言，
外婆就是教我最多的人。
她沒有實質教過我什麼，但我看著她的身影，建立起我許多信念。
所謂教，不一定是想要成為跟對方一樣的人，
而是我們看著對方，截取出自己想學習的，
當對方活出我們不想要的部份，就提醒自己注意。
我最近的枕邊書是「心理界限」，裡面有一句話說:
『一個人會對生命感到滿意，來自於他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不把自己的重量轉嫁到他人身上。』
外婆的一生，對於自己的責任，
承擔得夠多，甚至還超過了。
我不知道她對自己的生命是否滿意，
但我確定她一定還有很多遺憾，比如唸書夢無法實現。
隨著年紀增長，我慢慢調整，
在所謂責任及自己之間，找出平衡。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責任，自己該承擔的不能推給別人；
但相對那些不該是自己的責任，就要勇敢立下界限。

謝謝我的外婆，謝謝早期台灣偉大又辛苦的女性，
奠定下她們阿信的故事。
才能讓現在的我們，能夠活得更勇敢更有自信。
而我相信，
我的外婆早已遨遊在她美好的世界，
也許已經唸到博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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