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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世愛情的國族象徵──談馬奎斯《愛在瘟疫蔓延時》
2017/04/04 14:23:05瀏覽10420|回應0|推薦26

(一)折射國族特殊歷史

加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以魔幻現實主義寫作手法揚名國際,其於1982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所推出的長篇小說《愛在瘟疫蔓延時》,在寫作手法上卻改弦更張,重新向傳統現實主義回歸,此書之敘事時空交錯,事件並置,作者抽絲剝繭,娓娓倒敘這一段長達六十年的曠世淒美愛情故事,其間尚夾敘各式各樣的情愛,被譽為「愛情大觀」、「愛情戰鬥史」、「愛情教科書」等

本書敘事背景以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為始,止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包括了哥倫比亞歷史上有名的「千日戰爭」(1899-1902)前後的三十年,此歷史之涓涓滴滴,流入情節的隙縫,呈現出跨越六十年的哥倫比亞社會風貌與變遷。學者鄭樹森更指出,作者透過此一穿越五十多個寒暑的戀情,有意無意之間,折射出整個國家民族的特殊歷史情況,從而賦予「國族的喻意」(national allegory),使得這部看似謳歌愛情的通俗故事,在藝術價值上因其象徵意義而轉化、提升,堪稱推陳出新,不落俗套

(二)浪漫愛情大觀

故事發生在哥倫比亞西北部加勒比海沿岸的一座海港城市,當時,哥倫比亞歷經內戰與及多次瘟疫。十三歲的費爾米納,喪母,隨父親洛倫索.達薩和姑母自發生霍亂的沼澤地遷到海港,洛倫索.達薩擁有資產,但沒有「正當」職業,全心全力栽培女兒就讀學費昂貴的貴族學校,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躋身上流社會。

費爾米納十四歲時認識十八歲的私生子阿里薩,阿里薩是郵局助理報務員,二人私下情書往返不絕,陷入熱戀,乃至論及婚嫁,雖獲姑母從中幫忙,然父親洛倫索.達薩眼看苦心栽培女兒的計畫即將破滅,毅然決然反對費爾米納與阿里薩繼續交往,他一方面斥退妹妹,另一方面強帶女兒出外長期旅行。三年後歸來,費爾米納十八歲,比離別時更高了,身材更加勻稱,線條更加分明,成年人的氣質使她顯得更加美麗。費爾米納阿里薩重逢卻大失所望,於是改變初衷,斷絕與阿里薩的感情;不過,阿里薩對費爾米納並未忘情。此後,阿里薩再沒有與費爾米納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們在漫長的一生中曾多次相遇,也沒有單獨談過話,直到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之後,在費爾米納成了未亡人的第一天晚上,阿里薩立即向她再次表白了他的矢志不移和永恆的愛情。

同樣在費爾米納十八歲那年,霍亂正流行肆虐,因看診而結識甫自法國學成歸來的烏爾比諾醫生,二十八歲的烏爾比諾對費爾米納一見鍾情,在父親洛倫索.達薩積極撮合之下,費爾米納嫁給了烏爾比諾,但出嫁後與婆婆和小姑相處不睦,加以她和醫師丈夫這漫長的婚姻,是典型的拉丁美洲的夫妻關係;她沒有個人生命,也沒有個人世界,她的快樂完全是丈夫的恩賜,生活並不快樂。倒是夫妻盡力和睦相處,在眾人眼中是一對稱羨的模範夫妻。詎料,丈夫於五十八歲時與女病人有了外遇,費爾米納為此一度離家返鄉,二年後才同意被丈夫接回,最後兩人也幾乎是幸福和相愛的。然而,費爾米納真正的愛情和自主,還得等到丈夫去世之後才得以實現。

其間,阿里薩獲得經營航運公司的叔父栽培、重用,歷經各種職務磨練,步步高陞,唯因為對於費爾米納念念不忘,他一直關注著費爾米納的一舉一動,即使身邊女人從來不缺,阿里薩依然把保持單身。直到烏爾比諾去世,七十六歲的阿里薩再次向七十二歲的費爾米納表白,如此之情節安排,乖離現實,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費爾米納當下大為震怒,無法接受。然阿里薩鍥而不捨,一年後,逐漸取得費爾米納的認同以及費爾米納兒子的支持。後來,報紙大幅刊登丈夫烏爾比諾生前與費爾米納好友魯克雷希婭私通之事,以及父親洛倫索.達薩遊走內戰雙方陣營,曾從中牟利等見不得人、難容於國家民族的勾當,費爾米納為此痛徹心扉。阿里薩從旁安慰,費爾米納選擇與已故的丈夫和解,並接受阿里薩的建議,二人安排一趟內河航運之旅以散心。

此次旅行,費爾米納感到自己了解阿里薩,就像跟他生活了一輩子一樣。阿里薩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幸福。途中,費爾米納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她寧死也不願在丈夫死後這麼短的時間中所進行的一次消遣性旅行,讓自己生活裏熟悉的人發現。她的沮喪對阿里薩影響是如此之大,以致他答應想出辦法來保護她,而不是讓她像坐牢一樣,總是待在艙房裏。阿里薩和船長商討後,決定對外宣布,船上發生瘟疫,處於隔離檢疫期,隨即升起黃色旗,作緊急航行。此舉固然使費爾米納得救,可是懸掛霍亂旗導致輪船陷入了無法靠岸的困境,無論如何也難以擺脫。於是乎這一對暮年的「戀人」就滯留在船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永生永世!

(三)費爾米納與烏爾比諾

烏爾比諾來自古老的卡薩爾杜埃羅侯爵府,父親是一位獻身精神高於醫術的外科醫生,親自領導對抗傳染病的戰爭,不幸自己染上絕症,死於霍亂之災,留法進修內科與外科的烏爾比諾於是自巴黎趕回祖國接管父親的診所,他關心公共衛生,促使政府加強衛生防範措施,排除霍亂蔓延的險情,贏得普遍的尊敬。此外,烏爾比諾不熱衷政治,但具有社會使命感,不客氣地抨擊汲汲於利益的醫生。烏爾比諾時年二十八,相貌堂堂,風度翩翩,注重外表,睿智威嚴,眼中則流露柔情,是最受青睞的單身漢。即使年逾八十,他不僅是城裏資格最老和最傑出的醫生,也是最講究穿著的人。嫵媚迷人的費爾米納遇上了貴族烏爾比諾醫生,很快就成為了夫妻。

夫妻婚後有歐洲之行,自歐洲歸來,烏爾比諾帶著對生活的新觀念以及世界上的新鮮事物,也帶回文學、音樂,特別是科學方面的新知識。為了不跟現實脫節,他訂了法國的報紙和雜誌,還請巴黎的書商給他寄暢銷書作家的新作。直到臨終前夕,他始終是法語文學的熱情讀者。在醫學院教課之餘,他常參加社交活動,接觸天主教徒,或者從事藝術方面和社會方面的某項課題的研究。烏爾比諾無疑是當代進步人物,其文化意識無疑完全是歐洲的、文化的。特別是他豢養多年的那隻鸚鵡,備受寵愛,牠是家中迷人的娛樂品,烏爾比諾以教育家的熱情,勤奮地訓練牠,教牠講法語和唱歌,乃至於牠能像大學教授一般地講道地的法文,還會用拉丁文為做彌撒伴唱,並背誦《馬太福音》的一些片段,成為當時的一則傳奇。後來,鸚鵡飛到芒果樹上,放聲大笑,使勁地高呼「扯蛋的自由黨萬歲」:烏爾比諾爬到樹上,好不容易抓住鸚鵡的脖子,卻不小心從梯子摔下來而身亡,時為聖靈臨降節下午,信仰虔誠的他來不及接受聖餐儀式,來不及懺悔,也來不及跟任何人告別,怎不諷刺!

費爾米納是沒有愛情的父母所生下的獨生女,不是那麼容易動感情,烏爾比諾固然出身望族,各項條件都好,費爾米納面對烏爾比諾的熱烈追求,並不動心,只是父親見機不可失,竟跟過去判若兩人,居然代烏爾比諾傳遞信件。至於烏爾比諾的追求,從來不是以愛情的語言來表達,做為一個天主教徒,他只向妻子奉獻塵世間的東西:保障、和諧、幸福,這些加起來,也許等於愛情,或近乎愛情?但又不能算是愛情。不過,她眼看就要滿二十一歲了,此為向命運屈服的秘密界限,這一點使她慌了手腳,促使她做了「理智」的選擇,成為烏爾比諾的妻子。其實,烏爾比諾心裡明白,他不愛她,他娶她是因為他喜歡她那股傲勁兒,喜歡她的沉著,喜歡她的力量,同時也是因為他的一點虛榮心。然而,當她第一次吻他的時候,他確信,要建立深厚的愛情是毫無問題的。

這段婚姻讓費爾米納成為貴婦階級,但這是一種無愛的世俗婚姻,夫妻個性不合,彼此爭吵不斷,並不真心相愛,即使結婚十年之後,費爾米納仍會以月事為藉口,拒絕與丈夫行房,大大引起烏爾比諾的不滿,忍不住在課堂上抱怨,「女人的月經最多可達每週三次」。烏爾比諾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而深具個性的費爾米納從中學時代起就認為,教堂裏的人缺乏任何上帝啟示的美德,這是他們「和睦」家庭中的一項根本分歧。費爾米納睡前不禱告,她告訴丈夫,修女們的兩面派行徑使她對宗教禮儀產生了對抗情緒,可是這不影響她的信仰,她學會了默默信仰,情願直接向上帝交心,於是夫妻兩人便按照各自的方式去信奉同一種宗教。

無論如何,婚後的費爾米納,生活失去了自主性。生活上,烏爾比諾經常有著家長式的指手畫腳的苛求,費爾米納一直覺得,自己過著一種受丈夫施捨的生活,丈夫是此一幸福帝國的絕對君主。她知道丈夫愛她勝於一切,勝於愛世界上的任何人;只不過他之所以愛她,僅僅是為了他自己,讓她為他盡神聖的義務。他們的夫妻關係,傳統而典型,男尊而女卑,女人乃是男人的附屬品。崇尚自由的費爾米納受到傳統婚姻的束縛,她體會到的是,社會生活的癥結在於學會控制膽怯,夫妻生活的癥結在於學會控制反感。

表面上,夫妻生活幸福快樂,在阿里薩眼中,費爾米納和烏爾比諾更是令人讚嘆的一對,待人接物應對一流,讓他自慚形穢。其實,他們是因著社會期望而維持著夫妻關係。誰也無法想像,在他們過得最不愉快的那些年裏,還有誰比他們更幸福,還有哪對夫婦比他們更琴瑟和鳴?烏爾比諾告訴妻子:一對恩愛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穩定的關係。」久而久之,他們共同克服了日常生活中的誤解,說來就來的抱怨,能夠互相取笑打諢,並不時過上一刻其樂無窮的夫妻生活。這種奴僕般的生活倒也使她感到幸福。直到烏爾比諾死後,費爾米納不能想像有比她的丈夫更好的丈夫了,然當她回憶起自己過去的生活時,想到的是更多的挫折和不幸,而不是滿意和高興,原來他們夫妻有那麼多相互理解的事,那麼多毫無意義的爭執,那麼多沒解決好所遺下的怨恨。費爾米納不禁嘆息:「真是無法相信,這麼多年,發生了那麼多口角和令人不悅的事,居然還能如此幸福,天哪,實際上連這是不是愛情也不曉得!」

(四)費爾米納與阿里薩

烏爾比諾是理性的代表,阿里薩就是感性的代表了。烏爾比諾來自貴族家庭,阿里薩則出身不明,他是未婚私生女特蘭西托與著名的船主洛阿伊薩偶然結合的私生子,洛阿伊薩一直偷偷地負擔他的生活費,但從未在法律上承認他是自己的兒子,因此阿里薩一直只從母姓。母親獨自經營一間小百貨店,十歲時父親去世,阿里薩不得不輟學去當學徒,因送電報見到美麗的費爾米納,引起一場愛情大災難,持續了半世紀而尚未結束。

阿里薩其貌不揚,一直瘦骨嶙峋,近視,加上落落寡歡,性格內向,穿著樸素、老氣,還患有慢性便祕,但當時阿里薩仍稱得上是引人注目和受到歡迎的年輕人,他能跟著時髦的音樂翩翩起舞,情意纏綿地背誦詩篇,只要有人求他,他隨時都樂意帶上小提琴為他們的意中人演奏小夜曲。班上的姑娘們為了爭奪和他待在一起的機會,還得私下抽籤。這種天真無邪的舉動,直到阿里薩認識費爾米納時才停止。

在母親鼓勵之下,阿里薩與費爾米納藉由狂熱的通信,交往近二年之久,唯幾乎沒有單獨相處過。雙方私下同意結婚,然女方父親堅決反對,粗暴干預,兩人被迫分隔三年之後,重新歸來的費爾米納如夢初醒,斬斷這一段情,加以父親從旁促成,使她理智的選擇嫁給樣樣條件都優於阿里薩的烏爾比諾。阿里薩悲痛欲絕,母親出面求助,阿里薩得以在叔父的航運公司做事,受到叔父栽培、重用,多年之後,終於繼承了叔父的航運事業。

費爾米納縱然已經成為人妻,阿里薩對她的愛始終沒有改變,奪回費爾米納是他一生的唯一目標,且堅信或遲或早總能得到她。為了讓自己得到幸福,阿里薩甚至於認為情敵烏爾比諾必須死去。阿里薩一直保持單身,積極工作,下定爭取名氣和財富的決心,以便終有一天能夠重新和費爾米納在一起。阿里薩原本對費爾米納保持著童貞,直到他搭船前往內河港口的電報員一職報到途中,夜暗裏意外遭久經沙場的女人強暴,在登峰造極的快感中,他覺得心裡開了一個竅兒,那就是:費爾米納的虛幻愛情,可以用世俗的性愛來替代。阿里薩得知費爾米納正在歐洲度蜜月,短期之內不會歸來,這使他燃起了忘卻往事的第一線希望。他自此開始蓄起鬍子來,修剪得尖尖的、整整齊齊的,決意一輩子都不再剃掉它。回家後,阿里薩的母親刻意給兒子製造機會,讓他跟知名的納薩雷特遺孀單獨相處,想藉由另一個愛情使兒子從那痛不欲生的愛情中掙脫出來。

此後,阿里薩在五十多年的漫長等待中,愛過與睡過的女人,不分年齡,一個接一個,可以說難以計數。阿里薩寡言少語,表現靦腆,打扮得像個老骨董,然而他一眼便能看出有那種願望的女人來,她們亦能一眼看出他是個需要愛情的光棍,且對他無所企求。阿里薩以公證人般的一絲不茍,將這些性事記錄在一個暗語本裏,標題為「她們」。第一次記錄,他記的是納薩雷特的遺孀;五十年之後,當費爾米納恢復單身的時候,他已經積累了二十五個本子,記錄在冊的連貫性愛情達六百二十二次之多。此外,尚有無數逢場作戲的風流韻事,他連記錄都不屑一作。

阿里薩一生周旋在眾多女人當中,沒留下把柄,他一直把自己假裝成費爾米納的終身伴侶,一個不太忠實但鍥而不捨的丈夫,他不斷在為擺脫夫妻枷鎖奮鬥著,但又沒有背叛過她。雖然在床上過得痛快,幻想藉此來減輕失去費爾米納的痛苦。只是,這畢竟有性無愛,無法真正替代費爾米納,阿里薩還為此罹患淋病,付出慘痛的代價。對阿里薩來說,他可以同時愛上幾個人,而且是以同樣痛苦的心情愛著她們,不背棄任何一個。當他孤單地置身於碼頭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他內心不禁吶喊:心房比婊子旅店裡的房間更多可笑的是,阿里薩最害怕的不是脖子上挨一刀,亦非當眾出醜,而是怕費爾米納發現他的不忠。所謂心靈的愛情在腰部以上,肉體的愛情在腰部以下,無論如何,光是肉體的愛情無法滿足阿里薩,和其他女人並沒有心靈的交會,心底始終把最重要的位置留給費爾米納,唯有她才能夠觸及他的靈魂,把生活中的每時每刻都變成奇蹟,讓自己殘缺的生命得以完整。

阿里薩終身未娶,為了費爾米納,他細心周密地保養著自己的身體及外貌;苦等了五十一年九個月又四天,終於有機會再度追求費爾米納。已經進入耄耋之年的二人,重新燃起愛情之火,成就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曠世愛情。最後,阿里薩和費爾米納在充滿象徵意涵的輪船「忠誠號」上重新出發;船長在費爾米納的睫毛看到了初霜的閃光,然後他又看阿里薩一眼,看到了他的自制力和勇敢無畏的愛,於是乎悟到了,生命和死亡相比,前者才是無限的

(五)霍亂與國族象徵

《愛在瘟疫蔓延時》表面看,是極其浪漫的愛情故事,情節更是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置信。加西亞.馬奎斯之敘事,以通俗愛情文化為素材,筆法舒緩輕巧,實則賦予深刻的象徵意義,值得細細咀嚼回味。

首先,小說背景是霍亂瘟疫流行的時代。霍亂乃十九世紀的瘟疫,先後四次蔓延歐洲;在拉丁美洲落後地區,一旦爆發,更是死人無數。哥倫比亞黨爭日劇的時候也正是霍亂的蔓延期。哥倫比亞的黨爭、內戰、政客貪婪、官員腐敗,造成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可以說如同瘟疫蔓延,甚至於比瘟疫還可怕。再者,瘟疫橫行,費爾米納家鄉淪為疫區,只好跟隨父親和姑母遷移至阿里薩居住的海港城市,兩人才有機會認識。阿里薩害相思病時,症狀就跟霍亂完全一樣。從阿里薩的角度看,迷戀費爾米納猶如觸碰禁忌,此與感染霍亂無異。當然,亦是因為霍亂流行,父親疑心費爾米納感染瘟疫,請烏爾比諾醫生出診而一見鍾情。是以瘟疫既是真愛的媒介,更可視為見證真愛的必經苦難。最後,暮年的費爾米納和阿里薩一起搭乘輪船「忠誠號」進行內河之旅,以船上發生瘟疫為由,方使費爾米納跳脫不被熟人看見的困境;可是,瘟疫同樣迫使費爾米納和阿里薩不得靠岸,只能留在船上,繼續向前行,這樂觀之中,透露著理想目標始終未達的無奈。不過,對於好不容易才能夠和夢寐以求的費爾米納在一起的阿里薩來說,這反而是求之不得的。由此觀之,瘟疫是禍?是福?誠然耐人尋思。

另外,《愛在瘟疫蔓延時》以哥倫比亞歷史上有名的「千日戰爭」(1899-1902)前後三十年為敘事背景馬奎斯避開了歷史及戰爭場面的直接描寫,透過費爾米納、阿里薩和烏爾比諾的三角關係,對應哥倫比亞的社會、歷史,其喻意性不容小覷,充分展現馬奎斯小說迷人與偉大之處

女主角費爾米納可以是哥倫比亞的化身,先認識的阿里薩沒有出過國,代表哥倫比亞固有、弱勢的本土文化,後來的烏爾比諾留學法國,嚮往先進、強勢的歐洲文化。阿里薩的差勁表現令費爾米納的理想為之幻滅,毅然斷絕與阿里薩的關係,改為選擇樣樣優秀的烏爾比諾,如此等同捨棄本土而崇尚外來文化。事實上,費爾米納和父權至上的烏爾比諾婚後並不真正幸福,所謂幸福只是假象,夫妻之間是否有愛情?費爾米納為之疑惑迷惘。甚至於烏爾比諾二度在感情上背叛費爾米納,使費爾米納為此痛苦不堪,這不正是殖民地一味崇尚外來文化所嚐到的惡果?以及對於外來政權之批判?

經過半個世紀之後,只能默默等待的阿里薩終於重新獲得費爾米納的信賴,這無疑是國家民族對本土文化的回歸。費爾米納的兒子烏爾比諾.達薩大夫認為,兩位孤獨老人情投意合是件好事,他感謝阿里薩在他母親守寡的孤獨中所給予的慰藉,進而懇求阿里薩,為了他們兩位老人的利益,也為了大家生活的安逸,繼續這樣做下去。不過,費爾米納的女兒奧費利亞則認為,母親和阿里薩之間的奇怪友誼,是一種秘密同居般的放蕩行為,她大表反對,遭憤怒的母親逐出家門,費爾米納告訴能夠體諒自己的兒媳婦:「當年就因為我同這個可憐的男人的關係,人們糟踐了我的生活,破壞了我的幸福,因為我們太年輕了,而現在,人們又想把這幕劇重演,因為我們太老了」由此看來,當國家民族要回歸本土,尋求真正的自主,其過程往往要面對內部正反兩極的意見,此時非得當事人堅定意志才行。

小說終結時,費爾米納驚世駭俗,重投阿里薩的懷抱,在名為「忠誠號」的船上重拾舊歡。這個船名明顯地強調兩人的新關係;更重要的是,這是第一艘本地自製的輪船,其於國族之象徵顯而易見,同時也令《愛在瘟疫蔓延時》不只是描寫男女情愛原貌的通俗愛情小說了。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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