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中相送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1-

隱藏在翠綠山色裡的一小幢簡陋木屋，沒有用任何石磚瓦片的材料搭建，也沒有架起籬笆矮牆區隔旁邊的青森，就只是一間恰可棲身的簡單茅草屋。

忽地，木門的嘎吱聲劃破一片空山鳥語。

似乎是要衝出來的急促腳步聲，卻又硬生生地凝在微開的門後。僅是以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攀上門沿，緊扣著木門，彷若是那扇輕薄到無法擋風的木門攔阻了去路。指腹都泛白了，依舊堅持著不肯再踏出一步。

站在屋外的人在聽見腳步聲時，僅是抱著微渺希望的停步，忍著沒有回頭。兩相僵持了一陣，嘆了口氣地回首，只見門上那隻代表著主人心思的手，死死地巴著門扇不放。以往總是小心地護在自己懷裡，卻因著這些年的辛勞讓那雙手變得粗糙瘦弱。盯著那手背上清楚可見的青色血管，心想：那血管裡泊泊流著的血，會不會如同那人的心一般冰冷？

「明天我就要去江南了……」也許無法回來了，如今，你依然不願見我嗎？

把後半句吞下，呆呆的凝視著木門。過了一會兒，苦笑著轉身，正欲下山的身影在木門的嘎吱聲裡再度駐足。

隨著緩緩開啟的木門，日光一吋一吋的延伸進屋，漫上青色長褂的下襬，爬過盤繞腰際的天青色布帶，最終撫上了那張三年未見的容顏。蒼白的臉上已不復見當年的傲氣，然而長年與書卷為伍的清雅之氣，伴著滄桑更加誘惑人心。

「我不想見你。」堪堪站在門檻後的腳步不願踏出，就連眼神也故意游移在門外的山景之中，硬是不回應屋外之人熱切的眼神。

「我知道，是我想見你。」目光不願從他身上挪開，貪婪的看著那張久違的臉龐，大膽的說著情話。

「你！」少年生氣的轉回目光，卻在撞上對方深情的凝視後轉開。他有什麼資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是他自己放手的，如今卻來怪我薄情。

「我很想你。」

「慢走、不送。」理智告訴自己此時應該把門狠狠關上，嘴上說著狠話，情感卻不由自主地向著屋外的青年，甚至帶些哀怨地迎上他的目光。

在心裡嘆了一聲，站在屋外的青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大步跨過門，用力把那個彆扭的人摟進懷裡，難以自己地在他耳邊輕輕的綴吻。在貼上對方帶著涼意的唇瓣前，才遲疑了一會兒，就被勾上頸子的手直接拉下，深深地擁吻在一起。

依戀著青年的氣息，少年依偎在熟悉的溫暖懷抱中，方方勾起嘴角，便想起自己隱身山中，三年來從未展顏的悲痛，頓時滿心苦澀不能言。只是歛得了笑，卻收不回抱著那人的雙手，窩在青年懷中，緩緩開了口：「日近斜陽，你…早些回去吧。我……送你一程。」語罷，也不管青年如何，逕自走向屋外，竟是在送客了。

看著少年的背影，青年追了上去，解下身上的套衫為他披上。

「天涼，你住在山裡，要多注意身體。」

見對方沒有回應，青年只是微笑。

一路上再無隻字片語。

-2-

看著暮暉灑在那人身上，少年微瞇著眼，放任自己沉浸在溫暖柔和的金黃夕陽中，什麼也不想的、一動不動地站在分別的路口，目送他走出視線。

我用目光送你下山，送你回到山下車馬喧囂的紅塵，送你回到我選擇離開的混濁之處。而我，在掩上門後，便已將過去的繁華和當年的種種都留給了要與天下同醉的你。直到下次春草再綠之前，我都會站在那無可跨越的矮門之後，觀山觀天，觀心觀情。還有，在這裡，等你。

來年春返大地之時，你歸？不歸？

其實分離的日子，就當是在送別。送別，不過是明年見面之前的沉澱而已，我何需傷悲？

-3-

「大人，京城的信。」

「拿過來吧。」家裡人也真是的，前幾天不是才寄過信了嗎？怎麼這麼快又寄來了，該不會是又要跟哪家的千金相親吧。

「大人，您不看嗎？」

「嗯？怎麼了？」

「送信過來的人說是急事。」

「喔。」

被僕役盯的有些難為情，青年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撕開信套。裡面只有一張寥寥幾字的信紙和一張短箋。不及細看信上的話，不可置信地捧起短箋，緊盯著上面瘦勁的字跡。是他！竟然是他寫信來了！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當然要回去！他都開口邀約了，怎麼還會在江南當上一刻半鐘，恨不得馬上就回到那人隱居的青山綠水之處。把短箋揣進懷裡，少年一邊喊著：「備馬，我要回京城一趟」，一邊急急忙忙的走出去。

而桌上，被忽視的信紙上，簡單扼要的兩行字寫著：「京城有變，汝友遭襲，重傷亡，尋得此箋轉交。切記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