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吃完便當後的自己，整夜都很難睡。剛剛吃完便當後，夜班的主管帶我上樓去，拿了個破舊的公家睡袋給我，帶我到了雜役的房裡暫厝。當們一打開的時候，突然七顆腦袋探起頭往我這一看，上三個，下四個，他們都被我吵醒了。剛剛的那個公家睡袋讓我很無言，臭，真的好臭。

     「兄弟，怎麼這麼不小心，三更半夜才被人抓來。」「要不要抽支菸？」被我吵醒的雜役們紛紛的起來問問外面的情形。我還是很沉默，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他們。他們似乎也很能夠體會我這個新收的心情。就不多打擾我了。

      第一夜的夜裡，這個房裡的氣氛很陌生，有一個不是雜役的人，整夜在我的旁邊不斷的翻書，他選擇不睡。另外一個不是雜役的人，叫阿勇。(怪，坐牢的人的名字怎麼都讓人一聽就覺得這傢伙是犯人。)他也沒睡，也眼睛睜大大的看著我，睡不著。直到天亮了以後才知道，阿勇跟我一樣是今天才被發監執行的。而另外一個不是雜役的人，原來他是期滿了，被抓來『卡固力』(即出監集中的意思)。

      『卡固力』對出獄的人來說是個最爛的結果，它意味著『兄弟，你沒有假釋的機會。判多久就是關多久。』不久之後，我想我只能給這樣子的人分類，要不你就是犯了香蕉，再不然就是腦子有問題。一天到晚在違規和人打架，吵架。網內互打(同學想不開出櫃，開始和受刑人互相愛撫)，想不開等等事件，才會出現出獄前的出監集中。至於原因，以後慢慢說。

     天亮了，六點三十分，日光燈亮了。我才真正的注意到了身邊的一切景色。眼前的景色，簡直就是小時候看電影失蹤人口裡面的私娼寮一樣。及腰的矮牆隔出了一個馬桶，矮牆裡邊是一個大水桶，而另一邊是一堆置物箱。然後牆上釘著木條讓人吊掛衣服。緊接著就是連天花板的日光燈都被鎖在罩子裡，挖靠，在監獄裡面連日光燈管也要被關？然後？沒了。什麼都沒了，裡面的雜役們開始把自己的舖(草蓆一張，墊背一塊，加上枕頭棉被。)整理得整齊後，開始堆疊在一旁後，大家輪流在馬桶刷牙洗臉準備吃早餐。

     早餐就是一顆饅頭和熱熱的豆漿。

     吃完早餐後，就聽到門外開始很熱鬧的在喊著一堆沒聽過的號碼，我還不知道我的號碼，到目前為止，我還有名字。我─還是路小亂。

     早點名以後。開始，雜役請我出去理頭髮，接著問著「等等主任要檢包，要檢身，你有什麼東西嗎？」

     「我自己來報到的，有些衣服和褲子，牙膏牙刷毛巾都有。」

     「這裡是新收房，最大的長官，是主任。你看到四顆梅花的就要叫主任，以後看到三顆梅花的叫做主管。

     「阿兄，你刺青還滿好看的。你住哪？我是不是見過你啊？」他操著台語開始勤奮地問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我不認識你。你不用想太多。快點理髮吧。」及肩的長髮，就被他開始弄成了光頭。

      理完了光頭，他帶我到主任的面前去準備檢身和檢包。主任拿著基本資料邊看著一邊打量著我。「輔仁大學會計系，研究所。馬的你唸到研究所啊？知識分子啊！來，衣服褲子全脫光，那個黑豬，旁邊紀錄檢身。」

      黑豬在一旁拿著檢身紀錄表，表上有個人形，正面背面都有。他開始在人形的背後到屁股的位置打了個大圈圈，圈圈裏面寫著『山水畫』，然後在左上角寫著『龍頭』。

     「那不是龍頭，是麒麟頭。寫正確點！」

     主任眼光掃了一下就說「很好，整幅山水畫都在背上了啊？你還包山包海啊？」接著又說「唸研究所唸到整背刺青，你爸媽不哭我都替你爸媽哭了。」

     「有沒有前科？有沒有加入幫派？」「酒駕算前科嗎？無黨無派。」

     「還挺幽默的嘛？不過罪名不大好聽啊！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媽的你是搞到未成年啊？」

      「判決書有寫，不好意思，主任，你可以看到。」

      一旁的其他雜役一聽到我這麼沒有禮貌地回主任。立刻變成了”虎仔”開始對我叫囂「幹你娘咧，當作你家啊？對主任講話客氣點，知不知道你在哪？」

     我還是很白目地沒有鳥他們。回問他們，「關你們什麼事？做好你們自己就好了啦！」一下子一整群雜役圍在我的身邊，問我想怎樣？一陣快要打架的氣氛跑了出來，其他沒有圍過來的雜役們開始關起了每個房門口的瞻視孔和風口，眼見一陣架就要開始的時候。好死不死的新收房的總組*註1一大早就去會客回來。一看到這情形，就衝了過來把我拉到一旁。「亂哥，你等等，我來處理。」

      他回頭去跟其他雜役說了句「恁等a~，伊系嘎底a。」然後就去跟主任討論了後，來到我身邊「亂哥，剛剛阿典來會客我說你進來了，監獄是大家互相的，跟外面不一樣，你不要讓大家難做人。主任只是例行公事，你也不要想太多，回答就好了，現在沒有人會笑誰。剛剛阿典都跟我說了。等等你家人就要來了，你也不會想第一天關就在違規房裏面過日子吧，那裏真的不好關。」

      「怎麼會搞成這樣，連你都被弄進來關了？還是這種罪名？好啦，有委屈現在也說不直，這裡很簡單，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 。大家互相就好了。」

      我只有點點頭。而此時我真的很訝異，為什麼我會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時候的樣子，難道監獄真的就是像個高中生一樣處處『眉角』的地方嗎？

     但是，我很卻很欣慰的就是聽到了那句『等等，他是自己的。』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面，有著一股像是淹水的人抓住浮木的感覺。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我開始知道我要怎麼關了。

     *註1：總組的意思就是每個受刑人單位都有若干個替主管辦理文書，清潔等業務的雜役，而這些雜役的管理者，叫做總組。意思就是單位裡面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