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里醫院防治自殺小組成員：「她(個案)講了一句話，她說，我沒有寄白帖給你們，可是你們就像白帖一樣，一直來。」

這幾個年輕人為玉里醫院工作，他們是防治自殺小組工作人員，每天沿著東海岸奔波幾十公里，去探訪個案，陪伴寫紀錄，每月每個年輕人要接10個新個案，所有人都向他們吐苦水，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們也會累，社工最怕的，就是心情上疲憊耗損。

玉里醫院防治自殺小組成員：「像我第一次訪視的時候，她就問我說，我為什麼不去做一份正當的職業，然後去做這份工作。」善牧基金會東區督導萬育維：「是所以她覺得，你這個關懷訪視員，也是一個不正當的職業。」玉里醫院防治自殺小組成員：「然後我整個傻眼，你知道嗎？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啊。」

每週一次，年輕人們來找萬老師求教、充電，師生互相打氣。萬育維：「很多人對你的質疑，也反映了，你自己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好嗎。」

萬育維過去是社工教授，老師就是要讓學生安心，社工們安心，才能發揮力量幫助人，但萬老師現在已沒有學校當靠山。萬育維：「以前我教書的時候，很少考慮到柴米油鹽醬醋茶，等我97年7月1日來善牧的時候，我樣樣要考慮的是，成本、負擔以及籌碼。」

10年前，萬育維不需要想這些，當教授前，她是時髦的都會女性，擔任政府顧問，每天談政策、開會，社工需要一顆熱心腸，台北生活卻讓她越來越心冷。

萬育維：「那是完全看不到人的好嗎？那時完全談的是政策、方針。」記者：「看不到人而規劃政策？」萬育維：「看不到人的需求，看到的全部都是法規條文，政策編列、實施細則，可是我在台北的生活讓我很不快樂，很冷漠、很虛偽、很矯情，講一些檯面話，可是事實上，內在很空洞。」

40歲那年，帶著收養的流浪狗，她離開台北搬到花蓮，進大學教書，不再虛浮的生活，讓她找回熱情。萬育維：「我最重要的一個心理支持，來自我的學生，沒有他們，不會有我，因為我的父母親都在天上，我目前還沒有結婚，雖然我有朋友，可是各自有家事，有他們煩惱的世界，那我很大的支持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小狗，他們在我煩惱、無力、憂愁的時候，給我很多內在的力量。」

這股力量支持她，幫助更多陌生人，而且是比以前更直接地去助人，2年前，萬育維告別了校園，接下天主教善牧基金會，東區社工督導的職務，第一件事卻是要用有限經費，蓋起一座受虐兒之家。

萬育維：「修女交給我的第一個使命，居然是要看著把這棟房子蓋起來，我當時心裡很害怕，那遠超過我的想像，超過我的專業，跟我過去的一些生活經驗，離開學校到善牧，我幾乎把所有的磕頭都磕光了，因為都不懂，到處跟人家磕頭拜託。」

房子蓋起來，還要繼續寫計畫，跑公文，處理各種行政申請程序，社工教授的第一線體驗，50歲開始。萬育維：「阿婆啊！」

萬育維自嘲像阿婆一樣大包小包，社工督導的業務實在龐雜，但她卻同時經歷著年輕社工，天天要體驗的拒絕、挫折、求人。萬育維：「我想體會一下我的學生，過去這麼多年來跟我抱怨的，社會現實，我把這個當成是一個體驗教育，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真正地做過第一線社工，所以當我的學生，當我的工作同仁跟我抱怨，說他很想掐死一個人的時候，我現在慢慢能夠體會，你會想掐死什麼樣的人，我覺得這個對我來講，來得太晚了。」

學期剛過1/3，萬育維與同事來到這所私立小學，為即將收容的受虐孩子們找學校，她們將有12個唸小學的孩子，當然不奢求什麼學校升學率，只想為孩子找個氣氛快樂的學校，但早上，附近的明星國小明白拒收表面上的理由是額滿，他們只好試試附近這所私立小學。萬育維：「目前大概收費狀況，以及如果可以打折，大概，大概可以有什麼樣的一個額度。」

小學校長歐菊芬：「可是到我們學校，他們(教育局)，就覺得你們是有能力的，所以這個部分(學費)，他不會減免，除非它(家長)有中低收入戶，我們也有家長有中低收入戶，可是家長是很辛苦的工作，然後分期付款。」

私校也有辦學難處，3個女人，聽到一學期3萬3的學費，只能默默在心裡盤算，臨走，萬育維掏出自己寫的書送給校長，她還是希望為學校老師們開些課，提高孩子們寄讀的可能，幾個女人帶著一絲沮喪踏上回程，還有很多工作等著她們。

萬育維：「然後我有跟老師討論過，我們希望這些磚塊上都有，彩虹的顏色。」記者：「希望能夠有人幫他們弄？」萬育維：「對對，能漆啊，能有油漆的志工啊，然後也能夠種一些花，然後吸引一些蝴蝶來，或者是我們會飼養一些小動物，然後也可以安慰孩子受傷的心靈。」

今年2月，告別年邁的父母，黃家芳提著行李從高雄來花蓮，面對著家徒四壁剛落成的育幼院，聘用她的萬育維原以為她不會來。萬育維：「後來她告訴我那八個字，我聽了心裡非常感動，她跟我講說，老師，我誠信赴約，一心一意，我覺得那種一心一意，誠信赴約，它不是一種宗教情懷，那是一個人生之為人，最基本的一個道理。」

義氣可不是兄弟專屬，女人也有肩膀，扛下重任，單身女人更能發揮對社會的貢獻，萬育維是主任，黃家芳是副主任，加上2個同事，將要照顧12個受虐、被棄，尋找避風港的兒童，個案已在公文往返中排隊，受虐兒之家的房舍，還有點空，有床架、沒床墊，益智玩具不夠，保育員都是女生，孩子需要男性親屬的形象，他們也缺年長的男志工還好，熱情的鄰居已經答應幫點忙。

志工楊先生：「種那個，香香的，有沒有，那個還可以賣。」善牧受虐兒之家副主任黃家芳：「大叔他很大方，他說(要做)志工，幫我們做一個烏龜池。」

雖然育幼院目前的經費，只夠發所有人2個月的薪水，但與過去相比已經算很好，2個月後的事，交給天主吧。

50歲才開始做社工，萬育維不但要拋棄身段，到處求人，還得經常撐著睡眼，喝著提神飲料，開車長途奔波。萬育維：「我準備過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所以我對於很多的不一樣，都欣然接受。」

在台北以小黃代步的都會女性，來到花蓮，已經開到第二輛車，她學會利用開車時轉換心情。萬育維：「花蓮開車很重要，趁這個時候把自己捏一捏，緊湊點，面對下一個挑戰。」

從台東到花蓮，善牧總共有6個家戶扶助中心，每個點，她每週要跑一次。善牧基金會光復中心主任鄭惠美：「所以現在就是說，那我們這個中心應該怎麼去，怎麼去做這個。」

開車1個小時算是常事，在光復中心批完公文，還要趕到附近村落，去邀孩子們來上安親班，到原住民家庭，語言不通，萬育維靠肢體語言。萬育維：「這是小男生，4個月大的小男生。」

小男生的爸媽都因工受傷，早產的小男生也需要早療，但萬育維知道，他們不願開口求助，只能請社工翻譯，一起哄他們，要他們送孩子來上課輔班，「順便」填補助申請表。

這家的小女生已經上過善牧中心開的課輔班，看到熟悉的社工員，馬上遞來作業，請大姐姐教，家訪完畢已經是下午3點多，萬育維和社工員們趕到村落，課輔班的開學儀式很像樣，有水果、點心，還要放影片，要讓孩子與家長們都認真承諾。

接近黃昏，萬育維已經歸心似箭，終於開上回家的路，做社工不能永遠不下班，她也需要堅強的心理支柱。從小喜歡動物，把寵物看成手足，萬育維在愛犬面前，自在輕鬆，這刻她不是業務繁雜的社工督導，只是個愛狗的，熱情的人，她知道找到熱情，維持熱情很重要，所以才會拋棄城市到花蓮來。萬育維：「要看一個人不能只看他這個決定，要看他這後半生所有的決定，你就不會覺得很奇怪了。」

40歲那年的決定，讓她後半生改變，當時她看來事業成功，逍遙自在，但她知道心中對人生，有更多期待。萬育維：「往後的30年，我都要這樣過嗎？往後的30年，平均餘命女生78.6歲，我當時40歲，我還有38年，我都要那樣過嗎？想想滿可怕喔，所以那個力量，一直把我往台北的外面推。」

走出冷氣辦公室，萬育維現在與10多隻愛犬，住在沒冷氣的房子裡，只想趁體力好，多做點事幫助人。社工的事情做不完，需要的資源卻總是很難找，昨天的小學校長態度很親切，但是…。

萬育維：「收費不親切，這就牽涉到一個私立學校的收費標準，我想到3萬3到3萬5，一個學期，不含營養費跟交通費，我們12個孩子如果全部放在這所私立的學校，沒有辦法跟社會大眾交代，為什麼不用錢的，你不放，你要放這麼貴的學校。」記者：「可是你不能，你不能把他們，這個放這邊，那個放那邊？」萬育維：「是，是。」

公立學校拒收，私立學校又太貴，暫時還沒辦法談成學費補助，4月就要進來的12個受虐兒童，已經必須離開親人，還得面對沒學校讀的窘境，教育部的零拒絕入學政策，真相原來是這樣。萬育維：「我們就在家裡面自己找，有所謂修過教育學程的，有所謂實習過的老師，可以在家裡面教他，可是畢竟在家教育跟學校教育的，環境不一樣，那只是一個過渡期。」

缺老師，缺教材，育幼院缺的東西還有很多，受虐兒們最缺的就是溫暖與機會，所以萬育維不氣餒，不能氣餒，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做。萬育維：「氣只是一下，開車回到辦公室，你氣就消了，所以那個氣，不是真的傷肝動氣的氣，那個氣大概頂多5分鐘。」

教授的社工生涯正在繼續，用同理心體諒對方，也保住自己的工作熱情。萬育維：「那些跟你不合作的人你不會氣，因為他的立場跟你的立場一樣，是為了要(給各自單位)節省成本。」

12個個案要住進這個，缺東缺西的庇護之家，經費能不能撐下去，沒人知道。萬育維：「(給自己)打氣的方式，通常是，你看到你深愛的人他很爭氣，那個就是給你打氣。」

不知道會是哪裡來的12個兒童，將會成為老師們深愛的孩子，一路走到現在，得到的溫暖，萬育維都記在心裡。萬育維：「做到現在還滿實在的。」

因為這個育幼院，就是實實在在，靠一筆筆小額捐款建起來的，也希望還有新的捐款，讓它持續，這是萬教授最真實的社工生活，這是她仔細思考後的人生決定，因為不是衝動，所以熱情會繼續燃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