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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年,民進黨擊敗國民黨半
世紀的威權統治,短短六年, 曾經揹負人民熱情與希望的民進黨卻貪腐、墮落、失去理想。 許多人批評民 進黨此刻的淪落,但更多人想問,民進黨何時、
又為什麼開始淪落? 政治,是一種兼顧熱情和判斷,出勁而緩慢穿透硬木板的工作。
歷史已經證明,如果不是再接再厲追求這世界上不可能的事, 可能的事也無法 達成。 ——韋伯《政治做為一種志業》
社會學家韋伯對政治家的高尚期許,也曾經是許多人在二○○○ 年的三二○,民進黨贏得總統大選那夜的期待。
對岸大陸小說家、撰寫《黃禍》而聲名大噪的民主派人士王力雄, 騎著腳踏車到朋友家看選情;一個月來,他每天花上一小時, 關心台灣政
局。當電視新聞宣布陳水扁當選那刻,他額手稱慶, 內心激動。 對華人世界民主派人士而言,
代表反對黨勢力的陳水扁從五十年的威權體制中拿下政權, 是份鼓舞。 支持台灣獨立而坐了二十五年牢的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
看到國民黨被翻轉的那刻,他驚訝地潸然淚下,「我好高興, 那是我一輩子最高興的 一天。真的好高興。」
那是台灣五十年來第一次的政黨輪替, 是華人世界第一次和平轉移政權; 華人世界民主派更引頸期盼民進黨帶動的改革力量。
但對照此刻民進黨政府的貪腐、無效能、弊案纏身, 那個給人美好想像的過去,曇花一現。
許多人批評民進黨此刻的淪落,但更多人想問,民進黨何時、 又為什麼開始淪落? 選票是唯一
早在一九九六年,民進黨就開始失去理念、以勝選為最高價值。 前民進黨副祕書長、現任屏東縣長機要祕書鍾佳濱,
觀察它理想轉彎的始點。他表示,「九六年後, 民進黨已經把大部份的力氣放在如何經營 選舉,如何取得政權。」 最高決策機關中常會裡,少有政策辯論,
只剩初選與提名制度的修改。 民進黨在全面執政後,悄悄從「使命政黨」(missionary
party)轉為「掮客政黨」(broker party),不再以啟蒙人民為要務,勝選是唯一價值。
在美國等民主國家,「掮客政黨」雖為選舉存在, 但依然堅持某些基本的精神:民主黨重公平與分配、 共和黨強調自由競爭。
但轉變為掮客政黨的民進黨,為了政權,價值與使命不再。 在陳水扁兩千年就任後的一個月,一位政論家被邀請到總統府演講,
給新政府建議。這位政論家第一句話便說,「 希望你們能創造一種新的領 袖風格,用願景領導所有公務員, 朝目標邁進。」
演講完畢,一位在台下聽講的學運世代陪著他離去時問到,「大師,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喚起民心,能一下子變得很有支持度?」
這位學運世代的反應,相當程度說明弱勢執政後的民進黨, 強烈想取悅民眾,而非實踐長期理想。 最鮮明的一個例子是執政後第一個重大政策
——勞動工時案。 兩千年,民進黨勞工立委簡錫推動週休二日、每週四十小時工時案; 「你知道嗎,民進黨沒人支持我,他們向資方低頭,
最後是新黨支持 我,」三年前因理念不合而退黨的簡錫才省悟,「 民進黨從不是左派政黨,那根本是誤解。」
那個曾經穿著草鞋和工人露宿街頭抗爭、重視人民的政黨, 在面對資本家利益時,選擇妥協。
他們都認為,目前檯面上的領導人的背景多是律師, 律師為當事人辯護,不論是被告或原告,甚至也不論對錯, 目的只要打贏官司,沒有衷心 的信仰。
政論家王健壯曾以「沒有哲學的脊椎骨」形容民進黨, 就是說民進黨只有選票,沒有價值的情況。
此後像核四停建、農漁會改革,只要遇上人民上街、在野黨提罷免, 政府都無法堅持,政策轉彎。
也是為了選票,民進黨開始不擇手段,走極端。 二○○一年李登輝率領台聯黨成立, 長期以台獨做為主要信念的民進黨遭受空前的危機。
在政策上得不到中間選民認同的民進黨,如今, 又 擔心深綠選民的流失。 於是,民進黨開始喊出「一邊一國」、廢國統綱領;「
整個黨逐漸變成台獨意識的俘虜,比起台獨, 過去傳統的價值都不再重要了,」前主席 許信良慷慨激昂。
許信良分析,歷史因素使台灣的政治光譜,只有統獨二元價值, 政黨只能依賴其中一元才可以勝利。「 李登輝帶領的台聯挑戰民進黨的存在,
陳水扁不得不往深綠靠攏。」 除了大打意識形態,弱勢執政的民進黨也開始招降納叛,
吸收國民黨地方派系人士。像嘉義縣是最明顯的例子。 派系與黑金曾是國民黨的基礎,民進黨執政後一度大刀闊斧掃黑,
但最後也為穩固執政基礎,收手。 檢改會召集人、台南地檢署檢察官陳鋕銘表示,二○○
一年立委選舉,民進黨開始與國民黨、台聯等本土派立委結合,「 很多是大條的黑 金,」在第一線執法的陳鋕銘印象深刻。
荒腔走板,權力的禁臠 民進黨的變調,肇因權力。 兩千年當選後不久,一場林義雄、葉菊蘭、陳水扁、
施明德會面的場合,陳水扁向在場人士透露,「 原來總統有五千多個位子可運用。」權力 帶來許多的喜悅。 權力也伴隨著焦慮。
心理學家羅洛.梅的《權力與無知》裡,描述權力會改變基因。 大意是,掌權的人會因追逐權力而改變氣質、想法, 甚至會怕失去權力而軟 弱。
特別是檯面上的民進黨領導人,陳水扁以及「四大天王」, 多半是有權力,但沒有朋友的孤獨將軍。
「他們共同的毛病是都沒有朋友,只有利害關係, 不知道真實世界怎麼運轉,」一位曾與他們長期奮鬥的昔日同志說。
他們是每天工作超過十八小時的超人,像機器一樣一直動, 很少時間思考、閱讀;他們多半高高在上,沒有團體生活的經驗, 也沒時間與自己 獨處。
每一次出席公開會議,這些人總是黑頭轎車到定位後下車、 進入會場、隨扈緊隨、致辭、群眾起立、笑臉迎接、 在鼓掌聲中離去。
這種對權力的焦慮似乎從領導人蔓延至黨、甚至利益團體。 黨內到黨外都有人排隊擠上權力列車。
二○○二年以後,民進黨以「菁英入黨」為號召, 廣泛地吸納來自產官學界的菁英加入民進黨。
但分享權力的同時,政黨菁英卻沒有擔起責任。 這幾波菁英後來出現問題的,
包括近來涉及南科減振工程招標案官商勾結的鴻華科技董事長許鴻章 。 民進黨無法約束中途插隊的接班部隊,
原本的內部成員也失去監督的理想。 大總統下,改革聲沉默
熟悉民進黨運作的人都知道,民進黨開會時很像玩「打地鼠」 的遊戲,黨內民主使得黨員經常砲聲隆隆。但兩千年後, 陳水扁兼任黨主席後,
大家變得很沈默。 「縣市長每個都要嘴巴開開,跟上頭要錢,」鍾佳濱說, 成為執政黨後,不知如何與權力核心互動。
以往被視為有反省力的民進黨中央,如今依偎在大總統的權力下, 改革聲音出不來。
以陳水扁今年元旦談話為例,他提出兩岸關係由「積極開放, 有效管理」調整為「積極管理,有效開放」。 當時卸任行政院長的謝長廷,沒有
包袱地批評陳水扁違反黨在二○○ 一年訂的「開創台灣經濟新局決議文」裡, 經濟政策要更開放的決定。
但民進黨從未制衡違背黨綱的陳水扁或行政團隊。 事實上,扁政府六年來持續出現危機,黨內同志不是沒有批判。
去年底因高捷弊案,使民進黨三合一選舉敗選;當時政黨內鬥、 黨主席面臨改選,黨內以林義雄為首的勢力認為是改革最好的契機。 但林義雄
推派超越派系的候選人翁金珠卻落選。 失望的林義雄退黨了。 黨內的改革聲音出不來,有人言詞犀利說,林義雄之後的黨主席是「
兒主席」,就是批判這種在大總統下,民進黨只有分享權力, 缺少責任的 扭曲。 庸俗化的民進黨能浴火重生嗎?
首先,民進黨不會消失。許信良分析, 在二元意識形態的選舉政治下,短時間民進黨沒泡沫的可能。
但如果民進黨不能跳脫目前的泥淖,未來不可能成為好的執政黨。 民進黨可以怎麼做?包括前幾任黨主席和部份黨內成員認為,
未來要回歸憲政,限縮總統的行政權,由國會多數黨組閣, 恢復國會的力量。此 外,民進黨要勇於恢復傳統的公平、正義、 民主的價值。
而民進黨也要面對民間對兩岸經貿開放的需求,試圖開創經濟新局。 建黨不到二十年就執政的民進黨,曾像一張白紙,
對民主與公義價值的純粹擄獲人心。但白紙究竟因為它年輕而潔白, 還是因它的真正信仰而 潔白?如今正檢驗著它。
在理念崩毀、價值虛無的政局裡,或許該如德國哲學家尼采所說, 對所有既有價值重新估價。破壞與批判是重新出發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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