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亂。
他望著距離眼睛二十公分不到的手心，久久不能闔嘴。
平攤的掌心像是一塊未整過脊涼荒地，縱橫交錯的細紋幾乎和主線同樣的深；密密麻麻的覆著網，彷彿要封鎖所有的祕密，生人不得窺探。
他看不出來。
這和他原先排練的結果不同。昨晚，他研究了一晚〈手相大全〉，女孩子最喜歡算命了，藉著看手相的機會，可以拉近彼此距離；聊出對方的喜好、性格。前天召開的家庭會議，家人規劃的約會策略。
但是書上沒有這種相。
什麼生命線、智慧線、事業線…全部隱在這一片紛亂的網絡中。想開口，劇情卻朝著先前未曾排演的方向前進，張開的嘴裡，只剩下乾裂的空氣。
「妳的工作能力很強吧？妳的事業線很長。」大姊說，先挑漂亮的線來說。對方一聽到，必定開心的微笑：「沒有啦，普普通通。」嘴角上弦月亮著。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急速地拍拭額頭上的汗珠。
「妳的心思很複雜…」書上是這麼說的。
「你是說城府很深吧。」女孩哈哈的大笑起來。
他微微的皺了眉頭。
計畫中，她應該會笑。但不是這個時間點，他有準備一個笑話，看完手相後，他就要講這個笑話，在他看完女孩的感情線後…但她笑了，這不在他的安排內。按照沙盤推演，女孩微微的輕揚嘴角；張口大笑代表著什麼？他搞砸了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妳很重感情…不然就是有很重的情感糾葛…」大姊不是提醒過：不好的，別說？
唯一分辨得出來的感情線，像是一環扣著一環的鎖鏈，粗厚的由掌側邊劃成一道弧線，奔向中指與食指間的出口。
太亂了。紋路。
他再次將手帕按壓額頭，順著手帕由左向右滑下時，噓了一口氣。
「還有呢？」她問。
「我…我看不出來…」
她將手抽回，握住自己前方的玻璃杯。吸了一口果汁，看了腕上的錶：「時間還很早，天氣不錯，我們去河濱公園騎腳踏車。」
「我…我沒準備…」他像受到驚嚇的小鳥，慌張的看著女孩：「我們下次再去好嗎？」
桌面下的手，緊緊握著一本書，因為突然的力道，曲成S型。
原先說完笑話，就該把書秀出來；他套量好的約會橋段該是這樣，他們愉快的討論這本書，女孩也許沒看過，但沒關係，他會說給她聽。他反覆演練了對於書裡看法的言論。
腳踏車！？她為什麼不能照劇本來？
「那個…書…我…」
「我想騎腳踏車。」她眼角輕瞄了書本一秒。
「不然，我們就地解散好了，下次再約囉。」(他需要準備什麼？) 她隱藏著不悅的情緒，給他一個極度誇張的微笑。
「可是…我…我今天都計畫好了…我們…聊書…我…我想…我們晚上….我想邀妳來我家晚餐…我母親已經在準備了…」
「啊？」女孩呆了一秒。
「不好意思，我晚上跟人有約；我以為我們只是相約下午茶。」
「可是…可是…」他漲紅著臉，不知該說些什麼。
亂了，都亂了。

2009.04.22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