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 2

幸好，往『菫』的路上，沒有人給澄然過分的注意，即使他抱著有點重的提袋，好幾次停下來喘息。

他知道逃家不會讓他好過，但他再也忍受不了藹然那副癡傻的模樣。每看一次她，原本就在他心裡那把刀就更深幾吋。

哇！近看，聖誕樹更大了！

他還有夢！真的！

他試著不去想以後必須獨自生活，試著不去想能獲得什麼救贖，試著不去想這場追尋可能會是一場空。

瘋了就是瘋了！

但他又想，如果他可以～

噢！他什麼都不確定，他的深度還不夠，他需要時間。

「一間單人房。」

戴著麋鹿角髮箍，鼻頭掛著紅色氣球，每眨一下眼睛就有亮亮的銀粉從眼皮上掉下來，跟外婆差不多年紀的阿婆挑起眉，將澄然看個仔細然後拿出一本簿子。

「簽名。要住多久？一晚三百塊，浴室廁所都是公用，十二點以後就沒熱水。房間當然自己整理，蟑螂不可能沒有，老鼠已經絕跡，我們這家『菫』是這一區最便宜的了。不是我在膨風，能在這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屹立不搖，顧好一家三口溫飽，我們前世也算有燒好香了！」

澄然有點緊張的抓了抓頭髮，刻意讓它完全覆蓋住額頭，甚至遮住大半眼睛，然後填好名字。

「雨落？」阿婆就著放大鏡「沒有姓嗎？」

「沒有，我是孤兒。」

「孤兒？」阿婆嚇了一跳，彷彿被一棒打醒，這時才注意到一開始就必須注意的問題。

「這種時候？雖然你的外表很乾淨，長的也很俊朗。但......我不想惹上什麼麻煩，這裡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走出櫃台，她更仔細地將澄然看過一遍，懷疑的問「該不會闖了什麼禍逃家吧？我們這裡雖然比較落後，跟不上大城市的潮流，但也不是罪惡淵藪的集散地。你家在哪？或是哪家孤兒院？都年底快過年了，再怎麼難過也忍一忍，過了新年又有新希望。」

罪惡淵藪？加上先前的屹立不搖，這兩個成語他都還沒用過咧！

罪惡淵藪的集散地？這阿婆真是妙！

澄然微咧了咧嘴。

希望？慢慢收起笑容，他又變得嚴肅。

「我去端碗熱甜湯給你，喝完就打電話叫人接你回去，ok？」

「OK！」他模仿阿婆豪邁的表情，得到她一個白眼。

很快，阿婆捧了一鍋出來。

「我家除了我，就只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小鬼......」她盛了滿滿一大碗紅紅黃黃，五顏六色送到澄然面前「趁燒！」

他噓了幾口氣吃下，一股暖流沿著喉嚨送入全身，暖到他的眼眶發燙。見過不少好人和壞人，但也只有在最陌生最孤單的地方才能體會一碗熱甜湯的力量。

就算此處不留他又如何？他已領略過最接近地獄的地方，因此就算真的闖入地獄又如何？這副肉身對他而言已不具任何意義。

「很好吃。謝謝。」一滴不剩，放下碗，他客氣的說了聲再見，轉身。

「欸！少年仔！」一會，阿婆揚聲，見澄然轉頭便招招手「過來啦！」

他轉身，卻不動。

「叫你過來就過來！快一點！」

想了會，澄然慢慢踱過來。

「這一條路最正派經營的旅館就只有我這一家了！其他都會削外地人的錢！還有一家『天空之城』，你要記住，絕對不能進去！」阿婆小聲地說「那一家是黑道開的。你這種嫩咖一進去準沒好下場！這世界人心險惡啊！你要記住這個道理！」

嫩咖！澄然想笑，卻沒來由的鼻酸，眼睛也有些痛。

這時一個戴紅帽，黏著白鬍子，跟阿婆差不多年紀的阿公走出來，應該說用著搞笑的步伐跳出來，詢問阿婆他是誰？

阿婆點頭，告訴阿公事情始末。

「多了一個大哥哥，小菫一定會很開心。」阿公調整自己的假肚子，澄然有些拘謹的笑笑「聖誕節耶！讓他住下來吧，一個人過聖誕節多孤單！」

「看到那棵聖誕樹沒有？」阿婆指著不遠處。

他點頭。

樹，居然可以這麼高大，翠綠，閃亮。好像全宇宙的養分，全宇宙的綠色，全宇宙的星星都塞進它的身體裡。

「這裡的小孩會把願望繫在樹上，繫越高，願望越快實現。你的任務就是讓我們家小菫把她的卡片放在最高的地方。」

最高的地方。

澄然看著聖誕樹頂端發光的星星。

阿公在一旁拍手跳舞起來，嘿嘿齁齁的唱著完全走音的英文聖誕歌。

如此歡欣鼓舞，好幾種聲音，迴盪著，這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