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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戈達爾 Gottard
2011/09/30 01:12:02瀏覽384|回應0|推薦4
維爾迪蘭夫人的醫師, 一個急於擁抱上流社會的半瓶醋, 神經大條得很有趣


書摘 1

要想加入韋爾迪蘭府上的「小核心」、「小集團」、「小圈子」,有一個充分而又必要的條件:心照不宣地服膺一些信條,其中一條,就是默認這一年受韋爾迪蘭夫人保護的那位年輕鋼琴家,也就是她常愛說「把華格納彈得這麼妙不可言,真是絕了!」的那位小夥子,一下子就能讓普朗泰1和魯賓斯坦2都「吃癟」,而那位戈達爾大夫的醫術,則比波坦3更高明。每個「新來的」,要是不聽韋爾迪蘭夫婦的勸說,執意不信沒到韋爾迪蘭府上來的那些人的晚會就跟下雨天一樣討厭無聊,那麼馬上就別想站住腳。在這一點上,女人要比男人強勁更足,更難於擺脫那份世俗的好奇心,心癢癢地總想親自去打探一下別的沙龍的虛實,而韋爾迪蘭夫婦生怕這種好探究的風尚,這股輕浮的邪氣,會傳染蔓延開來,成為對這個小小聖殿致命的威脅,於是他倆終於一個接一個地把女性「信徒」全給趕了出去。

除了大夫的年輕妻子外,女性信徒在這一年幾乎就只剩下──雖說韋爾迪蘭夫人本人品德高尚,出身於體面的中產階級家庭,但是這個極其富有卻毫無門第可言的家庭,她也已經有意地漸漸和它斷絕了所有聯繫──一個差不多算得上名聲不佳的女人德.克雷西夫人,韋爾迪蘭夫人總用暱稱奧黛特稱呼她,管她叫「可愛的妞兒」,另外還有那個鋼琴家的姨媽,她以前大概是給人看門的。這兩位都對上流社會茫然無知,又天真之極,假如去對她們說,德.薩岡親王夫人和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得花錢給一些可憐傢伙讓他們到餐桌上來湊數,那輕而易舉就能說得她們信以為真,所以,要是真有人邀請她倆到那兩位貴婦人的府上去作客的話,當年的看門女人和這位寶貝妞兒還準會鄙夷不屑地拒絕呢。

韋爾迪蘭夫婦不用邀請客人來吃飯,這些客人在這兒府上都有各自的「常設餐具」。晚會麼,也沒有節目單。年輕鋼琴家有時彈彈琴,但僅限於「如果他高興的話」,因為誰也不想強迫誰去做什麼事情,正如韋爾迪蘭先生說的那樣:「一切為朋友,友情至上!」要是鋼琴家想演奏《女武神》裏騎馬下山的那段或是《特里斯當》4的序曲,韋爾迪蘭夫人就會提出異議,倒不是她不喜歡這種音樂,而是正好相反,由於這種音樂給她的印象過於強烈了。「那麼您是非要讓我的偏頭痛發作不可囉?您明明知道每回彈這曲子總是這樣子。我知道我有得苦頭吃哩!等明天我想要起床的時候,得,客人都走了!」要是鋼琴家不彈琴,大家就聊天,朋友中間有那麼一位,通常總是那位當時最得寵的畫家,「隨口」,照韋爾迪蘭先生的說法,「說句無聊的粗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笑得最厲害的是韋爾迪蘭夫人──她有個習慣,碰到人家拿她所感受到的情緒來打個比喻,她總是按字面上的意思照單全收,──有一回她笑得實在太厲害,笑得下巴脫了下來,多虧戈達爾大夫(當時他還剛剛進入社交圈)才把脫了臼的下巴托了上去。

晚禮服是不許穿的,因為彼此之間都是「哥們兒」,不該弄得跟那幾個大家像怕瘟疫似地躲著的「討厭傢伙」一樣,那幾個傢伙只是在盛大晚會上被邀請過幾次,這種晚會一般總是盡可能地少舉行,僅在要想讓這位畫家高興高興或是把那位音樂家介紹給大家的當口舉行過幾次。其餘的時間,大家就這麼玩玩字謎遊戲,穿著化裝舞會的奇裝異服吃吃消夜,不過成員只限於自己人,決不讓任何一個陌生人混進這個「小核心」裏來。

但是隨著這些「哥們兒」在韋爾迪蘭夫人生活中的地位變得日漸重要,所有那些讓她的朋友們勾留在外,那些使他們有時不得空的人和事,比如這一位的母親,那一位的工作,還有另外一位的鄉間別墅或者欠佳的身體狀況,都成了討厭傢伙,成了天主不能見容的東西。要是戈達爾大夫在餐畢離席的當口,覺得他該告辭再去看看某個病情危險的病人,韋爾迪蘭夫人就會對他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您今晚不去打擾他,對他倒要好得多哩;您不去,他就會安安生生睡上一夜;明兒一大早您去看他,敢情他好都好了。」從十二月初開始,她就老想著這些信徒到時候要「滑腳」去過聖誕節和元旦,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有一次正趕上鋼琴家的姨媽一定要鋼琴家元旦那天到她母親家去吃晚飯:

「要是你們不學『鄉下人』的樣,元旦那天不去陪她吃晚飯,」韋爾迪蘭夫人沒好氣地嚷道:「難道您以為她就會死了不成!」

到了聖周5,她又變得心緒不寧了:

「您,大夫,是位學者,是位有頭腦的人,耶穌受難日6那天,您當然會跟平時一樣,仍然來的囉?」第一年,她對戈達爾大夫這麼說,用的是一種很自信的口氣,彷彿拿得準對方會怎樣回答似的。可是在等他做出回答的時候,她不由得渾身打起戰來,因為他要是不來的話,她說不定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耶穌受難日那天我會來……向您告別,我們要上奧弗涅去過復活節。」

「上奧弗涅去?敢情您想去餵跳蚤、養蝨子呀,那可真選對地方啦!」

接著,沉默片刻過後:

「要是您早點對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可以想辦法安排一次活動,一塊兒舒舒服服地上那兒去旅遊嘛。」

同樣,要是某位「信徒」有個朋友,或是某位女性的「常客」有個調情的對象,他或她有時因此而要「滑腳」的話,韋爾迪蘭夫婦就會說:「嗨!那就把您這位朋友帶來吧。」他倆並不怕某位女客有個情人,只要她把他帶來,在他們家裏跟他談情說愛,而且對他的感情不超過對他們的就行。他們給他一個試用期,以便觀察他能否做到對韋爾迪蘭夫人毫無隱瞞,是否可以被接納加入這個「小圈子」。如果結論是不行,他們就把引薦此人的那位信徒拉到邊上,交代她或他完成跟男友或情婦翻臉的任務。如果情況正相反,那麼這個「新伙計」也就可以加入這個「小圈子」了。所以那一年當這個名聲不佳的女人告訴韋爾迪蘭先生,她結識了一位可愛的斯萬先生,並且暗示說他很想來他們府上時,韋爾迪蘭先生當即把這一要求轉告給了妻子。(他一向要等妻子發表意見以後才有自己的意見,他這個角色的任務,就是憑著他高度靈巧的本領,把她的願望以及信徒們的願望付諸實現。)

「德.克雷西夫人有件事要問你。她想向你引薦她的一位朋友斯萬先生。你看怎麼樣?」

「哎喲,難道我們還能對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寶貝說不嗎?您別開口,我可沒問您是怎麼想的,我就是要說您是個寶貝。」

「既然您要這麼說,那就好吧,」奧黛特用一種馬里沃風格7的語調回答說,接著又補上一句:「您知道我可不是 fishing for compliments8。」

「嗯!那就把您這位朋友帶來吧,要是他挺討人喜歡的話。」

誠然,這個「小核心」和斯萬經常出入的社交圈毫不相干,而正宗上流社會的人也會覺得,以他現在的身分,大可不必費這神思,讓人把自己去引薦給韋爾迪蘭夫婦。然而斯萬畢竟是個多情種子,自從他差不多結識了所有的貴婦名媛,而且從她們身上已經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學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聖日爾曼區表示認可的這種榮譽,這種類似於貴族頭銜的「入籍證書」,僅僅看作一種兌換券,一種信用證,它本身毫無價值可言,卻能讓他在外省的某個小角落,或者巴黎某個偏僻的街區叫人肅然起敬──一旦那兒有個鄉紳的閨女或是書記官的小姐的倩影打動了他的心。因為到那時候,情欲或者愛情又會重新激起他平日已然看得很淡的虛榮心(雖說他當初躋身社交界,想必正是受這虛榮心的驅使,而他的聰明才智也就浪費在了淺薄無聊的尋歡作樂之中,淵博的藝術修養,則用在了指點上流社會的夫人小姐怎樣選購畫作,怎樣裝飾府邸上),促使他想在一位心儀的陌生姑娘眼裏,顯得很了不起,具有一種單憑斯萬這個姓氏無法體現的高雅氣派。如果這位陌生姑娘出身低微,他就尤其想這樣。這就好比一個聰明人並不怕被另一個聰明人看作傻瓜,而一個雅人惟恐不識其高雅的人,往往偏不是貴人,卻是個粗人。有史以來,人們出於虛榮心而濫用的才情和信口胡謅的謊言──這些才情和謊言,其實只能讓他們自貶身價──倒有四分之三是用在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身上。斯萬在一位公爵夫人面前會很本色,很隨便,在一個收拾房間的女僕跟前卻要擺擺譜,生怕讓她給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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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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