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一

馬英九辭職回家，反而為周美青帶來更大的困擾－各家電視台幾乎是「晨昏定省」，攝影機排成一列，鏡頭朝著馬家。話說，舊年前最後一個上班日，周美青穿著一件格子襯衫，搭配著一條洗得發亮的牛仔褲，在天剛翻魚肚白的清晨五點半，想要避開媒體，準備搭最早的公共巴士上班，結果甫出家門口，便被迎面而來、閃爍不停的鎂光燈給嚇出一身汗來。

這種陣仗，真的是能把人給逼瘋。

2007.02.13，國民黨主席馬英九被依貪污罪起訴，理由是特支費的一半匯入他私人的帳戶。

從1952年迄今，幾十年來，幾萬名的政務官，在制度上的設計不是這樣嗎？公款、私款的認定是國家的制度，把這份款項匯入首長的私人帳戶，或是由首長以私人的領據領取，那也是國家的制度，國家設立這樣的制度，卻以公款入私帳的理由，依貪污罪起訴，天下荒謬的事，有過於此嗎？

這個案子其實不是刑法分則構成要件合不合致的問題，如果只考慮合不合致，那真的是法匠，刑法是不及格的。簡單的說，每個案子前提都要先符合刑法總則的要件－特支費這樣的領取，在通常的概念上，有沒有違法性？如果使用刑罰制裁，有無社會的該當性？行為人對這樣的領取行為，有沒有違法性的認識？

古人說：厚德廣積。又說：公門之內好修行。刑罰的使用是嚴厲的行為，所以刑法學要遵行的最高指導是－謙抑原則，檢察署對於這個案子的處分，不要說謙抑原則，就連刑法的基本構造：違法性、該當性、有責性，都根本不顧，到底其中發生了什麼事？

之　二

隔日一早，詳閱台北地檢署96年度偵字第3844號起訴書，看完不禁掩卷太息，默然良久：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

不過，事情不見得完全是負面的，當馬英九主席感受到那種被冤曲的痛苦時，或許他更應該要想到，連他都會被這種莫須有的罪，送上斷頭台，由此可見，台灣有多少人曾經被這種沒有正義的司法操弄所凌虐，這是這個案子唯一的正面價值。

之　三

2月12日，上台北後，直奔行政院，陪同郝龍斌市長到行政院，會商解決台北市與中央有關勞健保補助款的爭議案，爭議的內容很簡單，台北市有228萬人，台北市的勞工有85萬人，中央認定台北市的勞工則有205萬人，台北市以勞工戶籍所在地做為認定的基礎，中央則以總公司只要是在台北市的，勞工的勞健保費用，就通通算在台北市的帳上。

所以台北市主張，台北市的勞健保一年大概要繳50億元，中央則認為台北市應繳100億元，所以迄今的爭議款，高達510億元。

之　四

台北市跟中央之間的關係很奇怪，中央對待台北市並不是把自己當作中央，反而有很微妙的瑜亮情結，深怕別人做好了，把光芒給拿去了。

台灣話有一句叫：做頭損角。

這句話的意思，是做頭的人，角有可能會折損，要多擔待一點，意思是在鼓勵那種大哥的風範。

不過，當前的執政黨，內心並不希望台北市能夠做好，沒有為生民立命，為這塊土地開太平的想法。

所以在2004年的時候，中央甚至查封台北市32筆土地，上頭包括文化觀光交流中心、公園、停車場、南港經貿園區…。

那種查封，充滿惡意，也是愚不可及，就是俗話裡頭所謂損人不利己的事，因為台北市如果不建設，中央查封那種公用土地有什麼意義？如果台北市要建設，難道台北市的政績不是中央的政績嗎？

這種中央恐怕也是古今少見。

之　五

專案會議，是由副院長蔡英文主持，勞委會主委李應元及其他各部會的次長，台北市則是郝龍斌市長、秘書長李述德、財政局長林建元以及我。

平心而論，李應元及蔡英文都是執政黨內當今的翹楚，難得一見的好官，也是比較不會用意識型態、鬥爭手段來治國的行政首長。

但是，行政院原本就預計從統籌分配款直接扣款，所以，其中有一段相當經典的對話－

在蔡英文做結論前，市長是主帥，應該行禮如儀，我則踰越了自己的分寸，說：

中央應該有中央的風範，地方才會有地方的規矩，解決這種事情，只有站在兩個基礎上，才有圓滿的可能。一個是善意而非拿來鬥爭，第二個是公平的基礎，不是以政治手段去炒作。公平的基礎其實很簡單，看中央要依照大法官釋字550號解釋，如果覺得釋字550號解釋針對戶籍所在地，只是原則性的規範，中央不能接受，那麼是否依照本案的確定判決，譬如說，最高行政法院94年度判字第01546號，或者中央覺得判決還是沒辦法接受，那中央可以跟地方，依照再審之訴的結果再來處置，這次會議不必一步到位，但應該有很大的進步空間，而不是往後走。

所以，中央說扣款或抵銷，不要說做不能做，講不適合講，連想也不應該去想。因為中央如果對台北市的統籌分配款扣款或抵銷，那台北市為什麼不能就代收的稅款，也對中央扣款或抵銷？那麼一來，一定演成非常巨大的政治風暴，到時一定天下大亂。

副院長蔡英文，思慮周密、充滿善意，交待財政部說：好，扣款就不要做。

行政院副秘書長陳美伶，在一旁消遣說：

對蘇局長講話，我們要很小心，這是我們以往共同的經驗。

我站起來拿起桌上的一枝鉛筆，凝視著蔡英文，禮貌的說：

報告副院長，這一枝鉛筆可以帶走嗎？

蔡英文板著臉，對著右列的首長，冷冷的說：

財政部－看看那枝鉛筆多少錢，就從蘇局長的項下扣款下來。

我走過去在蔡英文旁邊，小聲的對她說：

你未免太吝嗇了！

她抬起頭，嘴角總算露出一絲絲的微笑，說：

我很高興，你來了！

這句話，我了解，我開始在人生的另外一個旅途上，從司法到立法，而今轉到了行政這一塊。

我還是回他一句：

我也很高興，在這裡又見到你了。

另外，在我的內心，也對著那一枝放在公文封裡頭的鉛筆，嘆息著：

筆呀！筆呀！你何其有幸可以代人受過，你的價值不可計數，可能是有始以來最貴的一枝鉛筆，但是，我實在想看看財政部，如果在我的項下扣款，會扣多少錢？

之　六

海日生殘月

江春入舊年

這是兩年前我的賀年簡訊。

不久前，一位老友，在巧遇的時候，還從手機秀出了我的那一段簡訊－

他足足保存了一年多，令人感動啊！

現在，又遇到同樣的季節了，我在離開台北的前夕，到外勞庇護中心，跟那些離鄉背井，拋家棄子，卻在這裡飽受凌虐而被台北市政府庇護的外籍勞工朋友，共渡新年前的小年夜，包給他們每個人一包再小不過的紅包。

餐桌上可口的年菜，都是他們親手料理的，我、主秘、黃科長、外勞中心的美惠主任、新事社服中心的韋修女…。

我聽他們訴說著，他們在台灣那些悲慘的遭遇，在他們的家鄉，還有很多的親人，每日引頸盼望他們回去，其中一位受庇護的勞工，他的孩子才十三歲，但是他到沙烏地阿拉伯工作十年，又來了台灣兩年多，在孩子成長歷程裡，只有見過兩、三次，為了掙一點家庭費用，要流下多少相思血淚！

接著，是另一位外籍幫傭，她是因為被侵害而到庇護中心的，案子發生到現在，已經半年，只有開過兩次庭，等待的時光不知道還要過多久？來台灣時，付給越南那邊的仲介費，高達新台幣十五萬元，是用家裡的房子向中國信託貸出錢來付給仲介公司的，台灣這邊，三年則是另外再付六萬元，現在工作沒了，貸款還是要照付。

目前在庇護中心，每天幾乎是以淚洗面，天天盼望回家，卻是什麼事也不能做的動彈不得，等待法院全然不顧人生計的停滯程序。

韋修女說，這還算是最幸運的，如果落到各地的警政庇護中心，這裡簡直是天堂。

我知道那種情形－在2002年的9月，我在國會，曾經連絡相關單位，到高雄市警察局進行了解－因為那時候警察局的旁邊，被發現很多求救的字條。

每個故事，都足以斷腸，會讓人很自然的想到白居易在琵琶行的最後二句：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之　七

今年的春節，不知怎麼了，特別流行「走春」。典故可能源於兩千五百年前的周朝，論語有：「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走春，到了唐，日遊成了夜遊，例如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懷？

一千多年前，宋人更有走秋，例如前赤壁賦，談到：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

飄飄乎如遺世而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

歌曰：

「桂棹兮蘭槳，

擊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之　八

「走春」的前一夜，接到馬先生來電，滿心歡喜。我電話一拿起來，便直呼「曾小姐」，電話那頭楞了半晌，還以為打錯了，因為過年前，我訂了九百份杏仁千層派送給局裡的同仁賀年，貨款還未付，心裡一直惦掛著，總不好欠過年的，因此連絡上庫奇司手工餅乾的老闆曾小姐，知道她剛好也在高雄過年，便一直催促著他到家裡來收款。

沒想到，因此把主席變成了小姐。

之　九

2007.02.25蘇貞昌在淡水紅毛城裡頭的小白宮，宣佈競選2008，大有捨我其誰的氣概。我很好奇，看在民進黨其他競爭者，就是所謂的天王，眼裡做何想法，想必是五味雜陳吧！

施明德則在美國開刀，開刀期間第二度被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他第一度被提名時還在獄中。

我突然想到王維的那首送別：

山中相送罷

日暮掩材扉

明年春草綠

王孫歸不歸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他的王孫，到底何時才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