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房間裡，輕輕地傳來了女人急促的呼吸聲。

　　「啊……」

　　她半閉著雙眼，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彷彿邀約似地仰起頭，使得半敞襯衫的縫細間露出若隱若現的乳溝。

　　可以上了。

　　男人很清楚，女人一陣一陣的顫抖訴說著她的興奮。微挺的身軀不斷地傳遞要他繼續進攻的訊息，然而，他並不想太早結束這次的歡愉，只是將濕濡的舌尖遊移在女人的肩頸間，持續地挑逗著她的快感。

　　「啊……嗯……啊啊……」

　　伴隨著震動的床墊，女人的喘息逐漸轉成零碎的嬌喘，男人一面將舌頭探入女人的口中，一面讓左手滑入女人的身後，解開了胸衣，緊接著，也解開交互纏繞的舌頭，往下輕輕地舔弄著。

　　唔！

　　一道詭譎的閃光針刺般地竄進了他的腦中。

　　「怎麼？」

　　女人發現男人停止了溫柔的耳鬢廝磨，連遊移在她的腰臀之際的挑弄也忽然靜止。

　　「你怎麼了？」

　　男人凝視著前方，女人姣好的面孔已經變成自己的模樣，帶有鬍渣的嘴角浮起一抹邪惡的笑容，咖啡褐色的頭髮彷彿有生命般向上蜷起，像是不願意讓他逃脫似地糾纏住他的雙臂。

　　「抱歉……」

　　男人不曉得應該說什麼才好。他知道眼前的面孔會逐漸膨脹、變形，彷彿癌細胞入侵般不斷增殖、扭曲，最後會出現一隻令人驚恐的噁心怪物，但，那並不是現實，而是自己腦核深處無端興起的幻覺。

　　女人停下了嬌喘，注視著整個人恍如被施予石化魔法般定住不動的男人，她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仍然可以窺見一粒粒的汗珠微微地從他俊俏的臉龐中滲出。

　　「你沒事吧？」

　　男人清楚地知道眼前閃爍的影像只有自己能看見。他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神情，不想讓人看出異狀，但，就算他能精準地操控自己的面部肌肉，仍舊無法遏止一連串毫無意義的畫面逐漸侵佔他的腦部，更無法禁止這些影像帶來的恐懼不斷地蔓延全身。

「沒事。」

　　女人直覺認為男人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卻無法從他那張面冷漠的表情中窺見任何端倪，她聳了聳肩，決定貫徹今天到訪的目的；於是，將自己的雙手環繞住男人厚實的脖子，然後挺起幾乎全露的酥胸貼近。

　　然而，男人並沒有回應女人的熱情，反而還解開了她的臂膀，蹣跚地轉身爬起，靠著床邊坐了起來。

　　他試圖靠意志力將混沌的腦海恢復寧靜，微曲的雙手奮力支撐著幾乎昏噘的意識；但是，女人不願意停止，攀下了床緣，依偎到他的雙腿間，在幻覺不停地摧殘男人腦細胞的同時，解開了他的褲襠，開始用自己的舌尖挑弄著已經失去興致的身軀。

　　可惡……

　　男人發現女人的臉、肉體已經完全幻化成噁心的怪物。凸出的眼珠彷彿要掉落般懸掛在眼眶前，全身裸露著異常發達的紅色肌肉纖維，陰沈的身影和房間裡的擺設來回地交互重疊，而充斥在其中赤褐色與暗綠色血管，彷彿有生命般不斷地彼此纏繞、跳動著，龐大的身軀爆滿似地擠在狹小的房間，尖銳而沾染著紅色汙漬的牙齒間蜷曲著粉褐色的舌頭，緩緩地伸出口腔黏膩地舔舐著自己。

　　他明白正在撫弄自己的並不是那噁心的玩意兒，但是，他就是無法將眼前恐怖的景象和女人甜美的面孔連結在一起，忽然間，一種劈裂般的痛楚從後腦深處迅速地擴散開來，男人下意識地用手推開了緊貼著的女人，硬是擠出殘餘的力量站起來，轉身作勢整理衣褲。

　　「妳走吧！」

　　一種屈辱感頓時充填在女人的心中。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拒絕自己，如果討厭她的話，一開始又何必讓她進屋？

　　「為什麼？」

　　即使是轉過身體，男人雙眼前的怪物依舊赤裸裸地折磨著他，他知道閉上眼睛也沒有用，但是越來越模糊的意志驅使他希望女人趕快離開，因為苦撐著全身的雙腿似乎越來越不聽使喚。

　　「沒興趣了。」

　　用難聽的話趕走人是他慣用的伎倆，然而，女人並沒有立刻離去，因為她覺得受到了很深的侮辱。雖然自己是「送上門來的禮物」，但她認為「半途而廢」的男人比起自己的莽撞還要過份，她忍不住撿起桌上的打火機，彷彿要洩恨一般地丟向他，嗔斥著：

　　「什麼嘛！」

　　男人知道自己能夠閃過那一小方物體。

　　雖然他腦中的幻象和現實景物幾乎已經交融在一起了，但扭曲的視野並沒有使發漲的痛楚加劇，相反的，他已經逐漸適應了持續發作的陣痛與令人憎恨惡的景象，這使得飛來的打火機像慢動作影片那樣，成為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的拋物線。

　　就當是道歉吧？

　　男人心裡浮現了過這樣的念頭，於是，便直挺挺地站著，任憑金屬物哐噹一下地敲擊中臉頰。

　　「啊！」

　　女人驚呼了一聲。她沒有想到打火機真的會擊中眼前的男人，望著一絲細細的血痕從那英挺的側臉中流下，她的心中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升起了一縷愧疚。

　　「我……，」她很想道歉，但卻覺得還拉不下臉，「我先去洗澡！」

　　她迅速地褪下了衣衫，噠噠噠地奔進了浴室。

　　在浴室門「砰！」一聲關起後，男人才放鬆自己，整個人癱到床上。

　　……消失了？

　　趴在床上沒有多久，那些令人煩躁的影像和痛楚便莫名其妙地逐漸淡去。

　　居然在這種時候發作……

　　說實話，男人自己也覺得很嘔。他知道最近這些夢魘般的幻覺與頭疼發作時間越來越頻繁，然而，都是在他獨眠的時候侵擾，所以，他曾有過「和女人在一起」就會沒事的怪想法，但，這顯然是一種錯覺。

　　真的得去看醫生嗎？

　　不曉得為什麼，自從男人有記憶以來，就很排斥穿白袍的醫生和護士，只要他們一靠近，他就會有種彷彿蟑螂流竄全身般的強烈嫌惡感，這使得他寧可讓惡夢般的頭痛緊緊糾纏著自己不放，也不願意踏入醫院做一次詳細的診察。

　　「碰哐！」

　　一聲巨響突然從浴室那裡傳了過來，聽起來好像是某種東西撞到了陶瓷浴缸似的。

　　男人立刻繃緊了耳朵的神經傾聽著。

　　他覺得身體很累，並不想動，剛才的發作耗去了他晚餐大部分的能量，如果能的話，他很想就這樣賴在柔軟的床上直到天亮，然而，他記得女人曾嚷嚷著說要去洗澡，但，怎麼沒有傳來水聲呢？

　　搞什麼……

　　一種古怪的感覺出現在腦中，男人苦笑著再度撐起身體，站了起來。一抬頭，便看見女人沿著客廳到浴室途中拋棄的衣衫，他不禁懷疑起這是女人吸引他的新招術。

　　她臉皮應該沒有這麼厚……

　　男人緩緩地步向浴室，憶起女人開口說想和他共度一宿時的嬌羞，那樣的反應使他覺得這女人雖然是自己投懷送抱的，但不是那種被拒絕了以後還能耍一堆心機的人。

　　門沒關？

　　微微敞開的木門靜止不動，彷彿連風都停止一般，四周悄然無聲。

　　太安靜了……

　　陰暗的室內就像被消音般地存在著，靜謐到了極點反而讓人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怎麼連燈都沒開？

　　男人伸手按下了燈的電源，幻想著女人突然跳出來嚇他的情形，然而，就在燈亮的瞬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不是惡作劇嗎？

　　經過了短暫的適應，男人的眼睛終於看見了女人。她白晰身軀有一大半坐落在浴缸內，垂掛在邊緣的腦袋後面，隱約可以看見緩緩流出黯紅色的液體，緩緩地沿著浴缸乳白色的外圍流下，一隻手仍舊緊抓著被撕裂了大半的浴簾，而另外一隻手則靜靜地掛在缸子的邊緣，還來不及閉上的渾濁雙瞳茫然地注視著遠方，就好像在凝視著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