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仔嶺之戀－  吳晉淮 的故事

取材改寫自 郭麗娟 所撰 (台灣歌謠臉譜－吳晉淮) 

　　日前，參加高雄市原民會在關仔嶺舉辦的文化研習課程，清晨拜訪了附近公園的［吳晉淮廣場］，看到環繞吳晉淮藝術銅像的一圈地面上，刻著［關仔嶺之戀］的歌詞及五線譜，我想，這樣的呈現，真是人與歌與土地的具體結合啊。

　　以下就來聽一些吳晉淮與他創作的台語歌曲小故事吧。

　　一九一六年生於台南縣柳營鄉的吳晉淮，從小就喜歡音樂，柳營國小畢業後，他希望能到日本學音樂，但是因為年紀太小而被家人反對，可是小小年紀的他堅持自己要走的路，偷偷地和好友郭清泉﹝曾任台南縣鹽水鎮長及台南縣議員﹞擬好計劃後，兩個小勇士就帶著三百元，天不怕地不怕地登上大船，航向日本了。

　　當時，一九二八年，正是日本關東大地震後的第五年，整個日本因為大地震陷入不景氣的困境，兩個語言不是很通的十三歲小毛頭，想要在不景氣的日本生存下去，實在不容易，還好，就在快要走投無路時，巧遇一位在明治大學留學的遠房親戚，才協助兩人進入東京立教中學就讀，吳晉淮也在這時迷上了古典吉他。

　　中學畢業後，本來有機會進入日本慶應大學醫學院讀書，但是因為他對音樂的熱愛，所以選擇轉入日本歌謠學院主修歌謠理論、和聲學以及對位學等，不但奠定了他日後創作歌曲的基礎，也是吳晉淮一生中最大的轉捩點，因為在這裡他認識日本歌謠界的代表性人物 ─ 古賀正男。

　　古賀正男是日本昭和時期的作曲家，創作歌曲反映出三０年代日本社會普遍存在的不安與徬徨，讓急於尋找心靈寄託的日本人，藉由歌曲紓發心中的苦悶。吳晉淮在日本歌謠學院的吉他指導教授就是古賀正男，讓吳晉淮承襲了古賀曲風的特點，就是深刻描寫小市民的情感，說出他們的心聲。

　　一九三三年，吳晉淮就讀日本歌謠學院的第一年，趁學期結束的空檔，他回到了台南老家，閒來沒事就每天在自家的菜園裡練習唱歌，當時的台灣社會，唱歌實在不算什麼「正事」，一個大男人在菜園裡「啊…」的練唱，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所以，他每天練唱的事，就被佃農們拿來當成教育小孩的教材：「你若不讀冊哦，就會像隔壁的吳阿舍﹝吳晉淮﹞仝款，只會在菜園裡啊…啊…。」只是這些佃農怎麼也沒想到，原來唱歌也會「出頭天」。

　　一九三八年，吳晉淮從日本歌謠學院畢業後的第一年，正式展開演唱生涯，以「矢口幸男」的藝名登台演唱，所到之處都受到觀眾的喜愛，老師古賀正男也對他讚不絕口並寄予厚望。

　　可是沒想到，就在他想大展才藝的時候，大東亞戰爭的爆發，中斷了他的演唱生涯。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局勢裡，身邊的朋友隨時生離死別，而吳晉淮也流離失所，四處逃難，遺失了所有的證件，深怕再也見不到台灣的父母親人，讓少小離家的他，心中有著無比的酸楚。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投降。

　　九四八年，吳晉淮獲邀，以「矢口晉」為藝名作巡迴演唱，並為唱片公司作曲；一九五三年他和日籍友人佐野博、條原寬所組成「拉丁三人組合唱團」，以吉他為樂器，風靡日本十幾年。

　　一九五六年，大量的日本歌曲一波波地來到台灣，配上台語歌詞，引發流行風潮，像是〈黃昏的故鄉〉、〈孤女的願望〉、〈可憐戀花再會吧〉、〈悲情的城市〉等；而這一年，也是吳晉淮最感傷的一年，因為家鄉捎來信息，他的母親過世了，而他卻因為在戰亂中遺失所有的證件，無法回國奔喪，這是他一輩子難以釋懷的痛；一九五七年，他重新申辦證件，終於如願回到睽違二十四年的故鄉 ─ 台灣。

　　回到日夜思念的土地，一九五七年，吳晉淮和友人到南部觀光勝地關仔嶺旅遊，在他們下榻的旅館，有位年輕的服務生對他特別照顧，讓他感到一絲「阿娘呀對阮有情意」的浪漫情懷，於是譜下了轟動一時的〈關仔嶺之戀〉：

　　「嶺頂春風吹微微， 滿山花開正當時， 蝴蝶多情飛相隨，

　　　阿娘呀對阮有情意， 啊……正好遊賞碧雲寺。」

　　這首歌作詞者一直註明是［許正照］，但是其實這是一個編造的筆名。

　　那麼真正的作詞者是誰？

　　吳晉淮的侄子陳行昌表示，一九五七年，他高中二年級，吳晉淮從日本返台後，有一天和他以及一位警界的朋友許明水到關仔嶺旅遊，當時他們住宿的關仔嶺旅社雖然老舊，但開窗即可欣賞到鳥語花香的美景。

　　陳行昌的台語極佳，就寫下了〈關仔嶺之戀〉的歌詞，而吳晉淮就拿起吉他，利用那一天一夜的旅程來譜曲，完成了這首〈關仔嶺之戀〉。

　　由於陳行昌的父親是校長，母親曾連任多屆縣議員，他們都反對他從事歌曲創作，所以不准他掛名作詞，所以吳晉淮只好將用同行友人許明水的［許］姓，加上［正照］的筆名，成了作詞者［許正照］。

　　〈關仔嶺之戀〉發表後紅遍歌壇，但作詞者一直掛著「許正照」的名字，直到一九九六年，台南縣政府在柳營鄉尖山埤水庫風景區為吳晉淮豎立銅像，就在銅像揭幕典禮時，陳行昌才向外界說出這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附記：

　　一九五七年，吳晉淮和名作詞家葉俊麟也合作寫出〈暗淡的月〉，再度造成轟動，即使現在仍是卡拉ＯＫ經常被點唱的歌曲，而〈關仔嶺之戀〉和〈暗淡的月〉奠定了吳晉淮在台灣歌謠界的地位，也帶動起台灣創作本土歌謠的風潮。

　　一九六一年，四十五歲的吳晉淮和二十一歲的高瑜鴻，譜下了一段忘年之戀，兩人在那年的中秋節一起到台北縣沙崙賞月，回家後，吳晉淮實在無法壓抑心中澎湃的情感，於是他把這樣的心情告訴友人周添旺，於是周添旺就寫下了〈慕情音調〉的歌詞，讓他來譜曲。

　　「自彼日，初相會， 離開過了後，時常思慕伊，無聊港邊看水流………」

　　然而這段相差二十四歲的戀情，遭到了高瑜鴻家人的強烈反對，隔年四月，高瑜鴻不顧家人反對，演出了一場「私奔記」，兩人跑到法院公證結婚，後來在他們結婚四個月後，才在長輩們的說情之下，獲得女方家人的諒解，成全了這段姻緣。

　　一九六五年，吳晉淮開始積極培育優秀的歌唱人才，在他正確而嚴格的教導下，一個個實力派歌手陸續在歌壇嶄露頭角，如早期的郭金發、蔡一紅、陳芬蘭、蕭麗珠、陽光、良山和晚期的黃乙玲等，都在歌壇佔有一席之地。

　　八０年代是吳晉淮生命的另一高峰點，他在唱片界的邀請下，再度提筆創作，第一首歌是為洪榮宏寫的〈望你聽我勸〉，並在洪榮宏懇求下繼續譜出〈愛情的力量〉、〈恰想也是你一人〉、〈你愛相信我〉﹝皆由蔣錦鴻作詞﹞；接著又自譜詞曲，寫給江蕙唱的〈不想伊〉，還有捧紅黃乙玲的作品〈六月割菜假有心〉、〈講什麼山盟海誓〉﹝皆由陳國德作詞﹞。

　　其中很有趣的是，〈不想伊〉的創作動機是吳晉淮和太太高瑜鴻吵架，高瑜鴻伊一氣之下回娘家，吳晉淮就在家中難過地寫下這首歌，原本歌詞是：

　　「是妳要自己來離開我， 不通講我無情放捨妳，

　　　像你這款無情的女性， 離開我不通擱返來裹裹纏………」

　　這首歌由江蕙擔任主唱，江蕙在錄音室演唱時，發現歌詞是男性的角度，於是就打電話到吳晉淮家，剛好吳晉淮不在，於是太太高瑜鴻就當場決定將歌詞中的「妳」改成「你」，還有「堂堂的男子漢，提出勇氣來」改成「堅強的女性，提出勇氣來」了。

　　還有，其實這首〈不想伊〉，吳晉淮原本是要給黃乙玲唱的，因為楊登魁計劃幫黃乙玲出唱片，就輾轉找到吳晉淮；正巧吳晉淮剛完成〈不想伊〉，吳晉淮希望先聽聽黃乙玲的歌聲，看看是否能表達這首歌的意境，聽完之後覺得沒問題，可是就在雙方洽談發片事宜時，楊登魁因案入獄，所以才使這首歌換由另一家田園唱片公司的江蕙來唱。原本負債累累的田園唱片因為發行這張專輯，不但還清債務，老闆還賺錢而移民到國外。

　　那卡西出身的黃乙玲雖然沒能成為〈不想伊〉的主唱者，卻因此認識了吳晉淮，而成為他的學生。當時處於尷尬年齡的黃乙玲，不大不小的，很難建立「形象」，吳晉淮夫妻幫她推薦過不少唱片公司，但都沒有回應，最後吳晉淮透過關係，找到歌林唱片，讓黃乙玲開始在男女對唱的「 X先生與Y小姐」錄音帶中出現，黃乙玲就是「 Y小姐」，而「 X先生」就是陳國德。

　　陳國德也是吳晉淮的學生，當時陳國德已經三十多歲，但始終無法忘情歌唱，一心想當歌星，吳晉淮看他的外型和年齡，並不符合當時歌壇的風格，就鼓勵他朝向寫歌詞發展，沒想到，一首由陳國德作詞，吳晉淮譜曲的〈講什麼山盟海誓〉，不但捧紅了黃乙玲，也改變了她的一生，這首歌的銷售成績讓唱片界大大跌破眼鏡，歌林唱片還因此送了一張白金唱片給吳晉淮。

　　「講什麼山盟海誓， 講什麼永遠欲作伙，

　　　你我離開才短短三個月， 你就來變心找別個，

　　　明明知我心內只有你一個， 為何偏偏對我來反背…………」

　　此外，吳晉淮晚年提攜後進，還有一位蔣錦鴻的故事。

　　蔣錦鴻年輕時，有次熱心護送一位打架受傷的人去醫院，沒想到半路上發生車禍，導致他一眼失明，另一眼視力衰退，使蔣錦鴻對人生萬念俱灰。正巧聽到良山在鳳鳴電台主持的「司機俱樂部」節目，正在為吳晉淮老師徵求歌詞，於是激勵了蔣錦鴻寄了很多歌詞給良山，並在信中寫下他送人就醫卻出車禍的故事。

　　吳晉淮對蔣錦鴻的歌詞相當欣賞，於是完成了〈愛情的力量〉的譜曲，太太高瑜鴻認為這首歌會紅，而吳晉淮更是信心十足地說：「我一定要讓這首歌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愛情的力量〉完成後，吉馬唱片的老闆陳維祥愛不釋手，專程跑到蔣錦鴻在南投的老家看他，要他接管吉馬唱片文藝部工作，當時視力不好的蔣錦鴻生活非常窮困潦倒，立刻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如果不是吳晉淮為蔣錦鴻的歌詞譜曲，他可能還窩在南投老家，過著明天不知將如何的日子，這是唱片界裡的一段溫馨故事，而這首〈愛情的力量〉也讓洪榮宏一唱成名。

　　「愛情的力量， 小卒啊有時也會變英雄，愛情的力量， 英雄也會為情來悲傷，

　　　為情來悲傷， 為情來反常，不但前途受影響， 人人笑阮無路用 …」

　　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二日，吳晉淮因急性肺炎住進淡水馬偕醫院，同月二十一日病逝，享年七十五歲。在他過世五年後，台南縣政府在柳營鄉尖山埤水庫風景區為他塑立銅像，是少數被塑立銅像的本土音樂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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