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我们的声音从来没有沉没
《人民日报》最近接连发文,希望当权者能够倾听“沉没的声音”。文章称这个表达的“黄金时代”仍有许多声音未被倾听;并且站在权利的高度特别强调,维权就是维稳,维权才能维稳。
尽管我对“黄金时代“的说法有些存疑,但从媒介史的角度来说,尤其是随着互联网的广泛运用,我们这个时代所获得的进步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当社会为此呼吁欢呼雀跃的时候,我也毫不怀疑,作为中国最高一级党报的《人民日报》,其所释放的信息具有进步意义。
然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激动的。因为这些年,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朋友都在重申这个简单的道理,每个人的声音都十分重要,都应该被倾听,因为这些声音所表达的,不仅仅是社会理性,也是权利诉求,是我们所有幸福的源泉。而当我们回望历史,辛亥革命忽忽百年,至今我们仍然在努力说服某些当权者需要倾听“沉没的声音”,仍在努力争取“舆论权”,这样的进步,又实在难以让人恭维。
对于什么是需要被打捞起来的无效表达、“沉没的声音”,《人民日报》作了简单概括:一方面,有些声音被淹没在强大的声场之中,难以浮出水面;另一方面,也有些声音是“说也白说”。
前者是现代传播意义上的困境,伴随着媒介的日益发达,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什么也听不见,尤其在自媒体之后,人人都急于表达,而不是倾听。当然,这一点本也无可厚非,在平等主体之间,在一个倡导自由的社会里,人们不仅有说与不说的自由,而且也有听与不听的自由。至于后者,“说了白说”则有另一层追问,言下之意,有些意见表达,绝不能“说了白说”。
而且历史与现实也无数次证明,当一个社会的理性声音、权利表达被隔离,被贬斥,这个社会将会因此走许多弯路,甚至造成大量无谓的牺牲,而这一切,都是大家所不愿看到的。
举例说吧,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高调学习“苏联经验”的时候,著名农学家董时进曾经提出激烈的批评,此声音世所罕见。他说:“苏联的集体农场是否能算是成功,是否真比单体或家庭式的农场好(就有关农业生产及农民生活的各项条件而言),是另一个问题。但我确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农业和最富的农民,都不是在苏联,而是在所谓资本主义国家。我也知道,苏联的农民一般都愿意成立独立的家庭农场,只是在政府的强迫下做了集体农场的场员。退一步说,即使承认苏联的集体农场有一部分的成功,然而也要知道,苏联是苏联,中国是中国,两者土地人口的情形,和历史的背境均判若天渊。”
与此同时,董时进更尖锐地指出,这种以国家为唯一雇主的人民公社制度,从本质上说也不是什么农民合作,扩大经营,提高效率的意思。董时进从而预言,这种集体制度一旦实施,将来一定会惹出许多乱子,并在饿死许多人之后,“终究还是要作罢的”。
我是多么希望董时进是错的,然而历史无情的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如你所知,其后中国发生了所谓的3年自然灾害,而且在其后的80年代中期彻底废除了人民公社制度。
而董时进的声音,在当年无疑是一种“沉没的声音”,因为在那个时代,革命的激情压倒一切,客观上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在只有一种权力、一个目的的条件下,任何其他任声音都有可能成为“沉没的声音”,准确说,更多是“被沉没的声音”。
任何崇尚理性与文明的社会同样都会坚持这样一种价值判断,即民众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声音,而当权者有义务倾听民众的声音。然而,必须看到的是,仅仅是有义务倾听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就在人们争论或者倡言当权者需要倾听“沉没的声音”的时候,我更想强调的是,作为民意执行机关的政府,不仅要倾听反映民意的声音,在关键时候更需要服从。为什么有此感慨?想想你已体会了多少次“说了白说”就心知肚明了。
从物理上说,任何声音都是有可能沉没的。但就那些体现了民生、民权等诉求的声音,真的沉没了么?没有。那些直指今日中国种种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的声音,真的沉没了的呢?没有。是的,我敢说今日中国任何关键的声音都没有沉没。
当房价一年年高涨政府却在每一次调控中白得好处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没有沉没;
当推土机肆无忌惮推倒民宅逼人自焚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没有沉没;
当城管残暴地驱赶自雇谋生的小摊小贩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没有沉没;
当网管一次次删除你辛辛苦苦写好的帖子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没有沉没;
当有毒食品一次次考验我们对卫生监管部门的信心的时候,我们的声音没有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