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過了說明會，今天難得約了靜恩喝咖啡，補習班的工作時間晚出晚歸，和朋友之間也不得已被硬生生的劃分了黑夜與白天的距離，除了假日，還真難與老友見上一面。這小子又遲到，心裡邊嘀咕邊翻著旅遊雜誌，呼吸一杯咖啡的香醇是我疼愛自己的方式。書上不經意閃過陽明山上的風光……。我的心不禁打了個冷顫，思緒頓時紛飛，回到了不久的從前。

宇辰和學長從小就是鄰居，一起玩到大，感情好到讓人稱羨。直到宇辰國二，伯父因為工作派遣，全家搬往台北定居，所以幾年下來，宇辰對台北倒也相當熟門熟路。好笑的是宇辰因為太想念家鄉，連填大學志願都只選台中的學校，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又拿著行李一個人開心的搬回台中來。該感謝他這樣回到這個城市來接續了我們的緣份嗎？但如果註定相遇是因為要傷他如此之深，那是不是不曾見面更幸福呢？

這麼多年來，我們三人感情太好，就算有各自的男女朋友，總天真的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也能分享這份交情，所以僅管是約會，常會笨的盡可能把大家給找齊，當然有好幾次都讓身邊的人不歡而散，甚至走向分手一途。但一股奇怪的力量就是這樣拉著我們三人好些年。之後，學長北上唸書和芸姐陷入熱戀，我以為宇辰對我的感情起了變化也是在那個寂寞的季節，但我卻分不清楚，是否是愛情？

每年秋天，我們總會相約拜訪台北且借住在宇辰家。去年，也不例外，不一樣的是學長身邊的人已變成了芸姐。那一天，在陽明山上的那個夜……，快一年了，書上的風景還是有幾分陌生，卻多了一份烙印心底的痛徹心扉。

那晚，不敢佔用學長和芸姐他們兩人約會的時間，和宇辰爸媽吃過晚餐後便早早放他們雙飛。休息時刻，我在客房依著陽台發呆，宇辰敲了門走進來。

「想不想去兜風？」

「可以嗎？我們出去了一整天，晚上你不多陪陪伯父伯母？」

「他們要我陪陪妳。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想去嗎？」

「嗯！」我興奮的猛點頭。

向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伯父伯母說一聲後，辰便騎著機車載著我這個來自鄉下的女孩往陽明山的方向直奔而去。是假日，人車依然擁擠。我們的身影飛速的穿梭在台北的秋夜之中，辰總不忘一邊當起導遊，詳細的介紹我有關於這個大都會的人文風情。風涼涼的吹著，當台北的夜色逐漸清晰的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在心底深處迴盪久久，我知道，那也是幸福的聲音，就像故鄉的阡陌與淡淡青草香一般。辰找了一個角落停了下來，看見我又因喜悅而感動的表情忍不住又敲我一下。

「拜託！這麼開心？」

「當然囉！上次我們來的時候，天空灰濛濛的一片什麼也沒看見。可是你看，今天的夜景好漂亮喔！」

「難得今天天空這麼清亮。看來眼前的閃閃燈海全是為了迎接妳而來喔！」

「雖然知道你在哄我，可是我還是很開心。真的好美，這微寒的風、以及這鑽石般的燈火。學長和芸姐沒一起來實在太可惜了。」

   「妳還想當電燈泡啊？」

   「我怎麼敢？只是好希望他們也能看到這夜景而已。」

   「妳忘了世勳在文化待了幾年？這景色他早就司空見慣了。」

   「對喔！」

「冷不冷？」沒等我開口，辰已轉身從機車上拿了外套。

「還好啦。涼涼的很舒服。」

「披著吧！十月了，早晚溫差比較大，可別感冒了。」他將外套披在我肩上。之後我們並肩的席地而坐，就這樣靜靜的聽著風柔柔的穿過髮梢的聲音。

「在想什麼？」辰問。

「沒有啊！我只是想用眼睛拍下這一切！因為不想忘掉，所以我想努力的把這一幕看個清楚，然後儲存在這裡。」我的手貼著左邊胸口。

「那我呢？妳也把我一起拍進去了嗎？」

「你？」我又從頭上下打量著辰一番，就像當年在球場邊一樣。

「不需要啊！因為你就在我身邊。」

「原來我對妳來說我這麼無所謂。看來我得消失一陣子，或許妳才會發覺我存在的重要性。」

「不會吧！你在吃醋？跟這片山？」我滿臉詫異的瞪著他、聲音滑稽的愈來愈高揚。

「沒錯，妳不知道我很小氣啊？」

「開玩笑，梁宇辰是何等人也我會不清楚？小氣這兩個字根本不在你的人生字典裡頭。」

「那可不一定。得看是什麼狀況。」

「什麼狀況？」

「……」我睜大雙眼盯著他，他卻只看著我沒答話。

「幹嘛發楞啊？」

「沒，只是覺得自己為什麼一點都不懂自己。」

「什麼？」

「因為想要的東西明明就在身邊，卻怎麼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能擁有？」

「什麼？聽不懂。」

「我也是好久以後才懂得的。」

「到底懂什麼……？」我提高音量，卻聽見有個聲音，像似自言自語般的在耳邊迴蕩。看著宇辰遙望夜空的眼神，迷朦而溫柔。

「你剛剛說了什麼嗎？」懵懂的看著他。換他側過臉來凝視著我孩子氣般的表情，那眼眸泛著一道早已經習慣的溫柔。

「是不是這裡太過浪漫，所以讓你突然想起了誰？是芳晴姐？還是聖文姐？還是其他的甲乙丙丁姐姐！喔！我記不得了。」手摸著額頭假裝要暈倒，要細數喜歡過宇辰的女孩可是一大難事。

「去啦！」

「說正經的，你畢竟也老大不小了，總該認真的思考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學長和芸姐正穩定的發展當中，而你呢？轉來轉去怎麼還是一個人？真不懂在你身邊圍繞著的那些女孩怎麼沒一個適合你？怎麼看都覺得她們還不錯啊！難道……，你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什麼？」他突然嚇了一大跳。

「瞧你緊張的，被我猜中了吧？你是……同性戀？」

我瞠目結舌、一副真有其事的模樣逗得宇辰哭笑不得，他玩鬧般的掐著我的脖子，恨不得我把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再給吞回去。

「虧妳說得出口，同性戀？只是……，我真的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什麼？」我的信以為真卻換來宇辰的大笑。直到他瞥見我殺氣騰騰的雙眼。

「你很壞耶！嚇我一大跳。」

「如果我真的是呢？」

「梁宇辰！」我又大吼了一聲，真怕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只是這一舉動，讓宇辰本想忍住笑的努力又破了功。難免，又招來我的一頓毒打。

「傻瓜！我喜歡的人是妳，怎麼可能是個同性戀？」

「想拿我當幌子啊？」

「如果我說的都是真的呢？」

「我從沒懷疑過你喜歡我啊！因為喜歡了才能當好朋友嘛！可是喜歡我跟是不是同性戀可是兩回事，晚一點我得問問學長去。」我沒反應過來，還繞著同性戀的話題傻傻的笑著。只見辰微微貼近臉來，用他的手掌在我面前輕輕揮舞著，惹得我不免又瞪他一眼。

「幹嘛？」

「我剛才說的話，妳真的聽懂了嗎？」

「懂什麼啊？」

「……」我一臉的狀況外讓宇辰無奈的雙手環膝，以為我們各自沉醉於這樣的夜，所以有一會兒的時間誰也不說一字一語，風還是吹著，至少在辰開口說話以前，我的心，真的因這夜色而美麗。

「書亞！」

「嗯？」

「如果我跟妳說，我的心裡，其實早已有了一個人，妳相信嗎？」

「真的？原來我們之間也不是沒有秘密的嘛！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瞞著我？學長也知道嗎？誰是那個幸運兒啊？」

「妳一次問這麼多，要我怎麼回答？」

「開心嘛！快說快說。」我像一個等著聽童話故事的三歲小孩，認真而專注。

「我也是花了好多年才確定這份感情。至於……」

「誰誰誰？」我興奮的問著這天大秘密，卻不知道這樣的開心卻是傷心的開始。

「她……，現在正陪著我看夜空、正看著我聽我說心事、正在問我心裡喜歡的人是誰……」宇辰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裡出現了我不懂的訊息，逐漸混亂的思緒開始控制不了心跳的節奏。

「……？」

「書亞，我在妳心裡，除了哥哥及好朋友的角色以外，沒有其他的意義嗎？」

「……？」我隨即消失的笑容，似乎代表有些懂了宇辰突來的語言，第一次覺得原來我們之間不僅有了秘密、也同時有了一道無形的距離。

「妳很重情，所以每個朋友似乎都能輕易的佔有妳的心，就因為這樣，我始終找不到一個真正屬於我的位置。但是，這裡……，這麼多年來，原來有一個位置是任誰也無法取代的。」宇辰握起了我的手擱在他左邊胸口，他說得字字清晰，可是我卻希望一句也聽不懂。這是夢吧？因為是場夢，所以宇辰才會變的這麼陌生吧？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鬆開被辰握著的手我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陌生且強烈的不安已讓我的淚在悄悄之中，潸然滑落。

「書亞……」辰也站了起來，如往常般的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怎麼那距離，卻彷彿在水一方的遙不可及？他向我靠近，我卻一下退了好遠，好遠。

「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我能理解妳現在的反應，我也曾經這麼徬徨過，只知道從世勳帶著妳走入我世界的那一天起，漸漸地就再也分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感情了。現在我終於明白這些年來，為什麼每次有人牽著我的手時，我總是只想回頭望著妳。當有人牽著妳的手時，我又是多麼想要把妳拉回來……。我的心被拉扯了這麼久，原來都是因為妳。」我著急的想要一個答案，卻忘了他的答案又在我的心口劃上一刀。我一步一步退，只想藉由機車，找尋一份可以支撐的力量。

「不要這樣，這麼久以來，你一直都像我哥，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些話？為什麼？求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在騙我，求求你……」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哭的這麼狂妄？宇辰是多少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是我不要我的哥哥變成我的白馬王子，我不要。

「我的人生因為妳的出現而豐富圓滿，遠遠高過一個妹妹在我心裡的份量。但在妳心中，我就真的只是個哥哥嗎？」他的聲音顫抖，而我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他的勇氣，只是低著頭，讓淚與痛整個決堤。

「妳看著我呀書亞！我是宇辰，不是妳哥哥。求求妳拋開我是哥哥的假像認真的看看我。」

「我不要……我不要聽、不要……」我殘忍的摀住耳朵，拒絕傾聽他的心，宇辰無奈無言，連緊抓著我的雙手都重重的垂了下來，他轉身面向燈海低下頭來，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為了他，心很疼。

「求求你別這樣，我好害怕。」我走向前去輕輕拉著他的衣袖，宇辰轉過臉來，含淚絕望的看著我。

「真的不可以嗎？想愛妳，不可以嗎？我以為妳也在乎我的。」

「我在乎你啊，但就像在乎學長一樣！你不要為我哭，我會難過，我現在真的好難過。」

「是嗎？妳會在乎我的心被撕裂的感受嗎？」認識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淚。眼前的夜色因淚水氾濫而散了開來，不忍再凝視他眼裡的悲傷，想轉開身，卻被宇辰抓住，透過手心，他的痛，我感受到了。

那一晚，想對宇辰說些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只看見他在陽台抽了一整晚的菸，心疼也無法入眠但又不知道該為他做些什麼。回到客房，風吹進十月的寒意，卻冷不過心裡已佈滿風暴的冬天，因為害怕明天以後，我們又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彼此已帶傷痕的距離？蹲在牆角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只想讓這城市的夜，陪著我哭的徹徹底底。

天亮醒來，似睡非睡的混亂讓人頭痛欲裂，連和宇辰道聲早安都不自然。看他臉上的倦容，除了心疼，我竟然什麼也說不出口。想假裝若無其事般的陪著伯父伯母吃早餐，他們卻看出了我和辰臉上的狼狽。

 「你們怎麼啦？兩個都這麼無神？」

   「沒有啦！昨天夜遊太晚回來，沒睡飽而已。」宇辰說了謊。

   「那待會兒去補個眠吧！沒精神怎麼開車？」

   「不用了，我可以的。可能剛睡醒，待會兒又生龍活虎了，書亞對不對？」

   「啊？對呀！伯父伯母你們不用擔心，我也有駕照，他累了我會幫忙開車的。」

   「妳……？算了，這麼一聽我整個人都醒了。我可不想坐碰碰車。」瞬間被宇辰一鬧，氣氛輕鬆了一些。只是要離開的時刻，又得面對我們獨處的彆扭。

「有空常回來。書亞！宇辰就麻煩你多照顧，妳們住的近，幫我看著他，嗯？」

「我會的。伯父、伯母再見！」 

當宇辰拿起背包要離開的那一刻，我們彷彿也將昨夜沉痛的回憶一併帶走，否則他肩上的行李，不會如此沉重的讓人捨不得。

「還想去淡水嗎？」上了車，宇辰開口問我，雖然尷尬，可是我還是點了頭，畢竟這是我們來台北之前就已經約定好的行程。或許，去散散心，昨晚那令人心碎的夢境便會在藍天碧海當中，隨風飛逝。而一路的沉默，好怕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宇辰……」

「求求妳什麼都別說，至少現在，我不想再聽見妳拒絕的聲音。」

「……」海風陣陣吹來，夢卻還紮紮實實地存在著。就算我們並肩的漫步在淡水河邊，但一切就是不一樣了，宇辰就在身邊，卻覺得我們的距離遠似堤岸兩邊的孤船，一種疏離的感覺似在預告著我們漸行漸遠的未來。那一天，在淡水河畔，我們留不住的青春裡卻有著我們留下的遺憾，是不是心太痛？為什麼連風的聲音，聽起來都好悲傷？

原來，我是一個這麼壞的孩子，因為，我終究違背了答應伯母照顧宇辰的諾言。

   「對不起，我遲到了。」靜恩大剌剌的聲音嚇醒了我，猛然抬起頭來被她發現我微紅的眼眶。書，還停在陽明山上的那一頁。

「怎麼啦？」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一陣子沒看見妳，怎麼好像又瘦了一圈？妳待的是什麼公司啊這樣操？」靜恩貼心沒直接逼問什麼。

「是挺忙的，所以找妳紓壓一下。對了，學長生日快到了，我們要上去還是把他拉下來？」

「幹嘛拉呀？你打電話給他，他會排時間下來，提早幫他慶生不就得了。不過這一年來變化這麼大，還多了個逸萍，真要把全部的人找齊，會不會很尷尬？」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約了宇辰，總不能冷落逸萍，我只是怕她並不想見到我。」

「妳就會想見到她？」

「……」見她，我有愧疚感。

「算了，我來安排吧！一切就順其自然，你們之間啊，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也好，不然我怕抽不出時間來，最近真的好多事，都快瘋了。」

「私事還是公事啊？」她鬼靈精怪。

「都有，幹嘛明知故問？」

「你們該怎麼辦？」

「想喝點什麼？」我心虛的想轉移話題。

「我已經點過了。你們現在到底是……，還好嗎？」

「算是吧！他很努力維持我們像兄妹般的原狀，可是每次看到他，就讓我想哭。」喝下一口咖啡，冷了。

「真是不懂妳，當妳提起他時，表情總是這麼悲傷，妳愛上他了對不對？經過這幾個月的沉澱，妳終於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了，對不對？」面對靜恩的咄咄逼人我卻再無心力反駁，而我泛紅的眼眶，似乎已道盡了我始終不願承認的心情。

「書亞！再錯過一次，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難道妳忍心再傷他一次？」

「一切都太遲了……。」

「傻瓜！宇辰愛的人是妳，同樣身為女人，妳覺得他們勉強在一起會幸福嗎？宇辰現在需要的，只是放開逸萍的勇氣，來自妳給他的勇氣，妳明白嗎？」

「是我把他推向逸萍，妳要我如何再去破壞逸萍得來不易的幸福？我做不到，我也會努力維持這一切，妳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三人的感受，妳真的覺得逸萍幸福嗎？愛著一個心在別人身上的男人她會幸福嗎？」

「我無心力管這些了，宇辰對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一切都會慢慢淡去的，對不對？」

「妳這樣騙自己，是何苦呢？」

最近左心房似有一種愁緒進駐，是不是淚太多？總覺得心中的那抹蔚藍，已被沖刷的只剩陰天的顏色。咖啡真的冷了，空氣中瀰漫著的香氣與入口的苦澀，就像存在我心裡一種極不協調的矛盾，分不清一口吞下的，究竟是咖啡……？還是心裡掛念著辰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