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幾天的時間沉澱思緒，回首這大半年來所做的每一件事在此時都變得毫無意義了，仍然站在十字路口，仍然不知往左往右。只是怨天尤人似乎也改變不了現狀，乾脆積極的再找份工作吧！讓自己忙一些，一顆心或許才不會因為迷惘而孤孤單單。

於是，我又再次回到了四處奔波面試的生活，只是此時我唯一能確定的方向，竟然只是找一份再無關商科的工作，因為真的不想變成大豬頭。就在這個夏天，我第一次懂得前途茫茫的真義，大概就像是黑夜裡在沙漠裡迷了路，伸手不見五指時，偏偏又來一場沙塵暴的那種感覺吧！心情很灰，但幸運的是幾天下來，仍陸續接到幾家公司要求複試或錄取的通知，而我的抉擇，竟是一腳踩進我從未接觸過的……美語補習班？應該是插大的結果太過悲情，更引發我想往外語發展的決心，所以，這會是一個跳板吧！我這樣想著。

就這樣，給了自己一千個理由，我又讓家人跌破眼鏡的栽進一個全新領域，什麼也不懂，又剛好碰上暑假的招生期，每件事情都得重頭學起的壓力還真讓我疲於奔命。除了身兼所有的行政工作及外師的助教，還必須頂著七月的炙熱陽光到處沿街發送文宣廣告，除了喜歡這個和英文有關的環境以外，我完全不確定這工作和自己的未來到底能不能劃上等號？當初給自己進這公司的一千個理由，又在短短幾天之內全被推翻，原來到現在為止，我還走不出沙漠裡的漫天風沙。

正與周公大談風花雪月之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誰呢？在這麼一個好眠的假日清晨。

「喂……！」回話的同時，我的眼睛還張不開來。

「馮書亞！起床了。」

「學長？」倏地坐了起來。

「就知道妳還賴在床上，我回來了，待會兒有空陪我吃飯嗎？」

「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晚上。專程回來找妳，要出來嗎？」

「當然囉。學長難得回來，再忙也得見你才行。」雖然，我又打了一個哈欠。

「真沒白疼妳，十一點去接妳，快點起床！」

「知道了，待會兒見。」

揉揉雙眼，趕緊從床上跳起來梳洗一番，總不能讓學長看見我睡眼惺忪的模樣。自從學長因插大北上唸書以後，我們見面的時間已經少得可憐，更何況退伍後他又選擇留在台北工作。剛開始對於他背棄家鄉還真是無法諒解，但能在大都市裡找到一份好工作，除了祝福，又怎忍苛責。

「伯父、伯母，好久不見了。您們好嗎？」學長一進門便熱烈的跟爸媽打招呼。

「很好！你呢？一年到頭還真難得看到你幾次。別只顧著談戀愛，有空也要常回來走一走。」老爸最喜歡挖苦學長，幾年下來都不曾改變過。只見學長猛搔頭傻呼呼的笑著，被逮到把柄，大話都不敢吭一聲。

「芸姐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我不是回來玩的，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沒讓她跟。」

「喔！」

「難得回來，就留下來吃午餐吧！」老媽拉著學長，好像怕他跑掉似的。

「雖然很想念伯母煮的菜，可是中午約了……、約了幾個朋友。下次吧！今天剛好也有些事想和書亞聊一聊。改天一定登門拜訪，到時候，伯母可別嫌我賴著不走了。」

「怎麼會呢？歡迎都來不及了。」

「您們再這樣客套下去，那我趁機再回去補眠一下。」

「馮書亞！」學長揪著我的衣袖，用他的濃眉大眼瞪著我，雖然好笑，還是有點嚇人。

「你們年輕人就去聊聊吧！下次過來吃飯，知道嗎？」老爸推著我們出門，還不忘叮嚀這個越來越像外地人的學長要常回家鄉來。其實，早已有種預感，知道有一天，學長終會在台北落地生根。隨著年齡的增長，聚散的定義好像愈來愈無所依循，學生時代常常膩在一塊兒，一起瘋一起笑的日子彷彿再也不會回來了。成長的代價，或許註定要失去某些純真，只有收進左心房的記憶，才能真實如昨！

「真是女大十八變，愈來愈漂亮喔！」才上車，學長便一直盯著我看，一臉像似看著自己女兒般的滿足笑意。

「說得好像我們十年沒見過面似的，不過，你說的話我倒喜歡聽。」見我一副洋洋得意，學長又一手敲了過來，可能是他和宇辰都長得高，敲我的頭好像太過輕而易舉，躲都躲不了。

「謙虛一點！」

「難得有人誇我嘛！對了，你剛剛說你待會兒約了朋友，那我跟來幹嘛？」

「……」

「是很重要的事情吧？不然你很少不帶芸姐一起回來的。」

「嗯！很重要。」

「那你還找我一起去？」學長不答話，卻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然後一個回神，他將右手往後伸，從後座拿起了一大把花束。

「送給妳！」

「學長？」

「知道妳喜歡花，漂亮吧！這是我慰勞妳辛苦考試的一點心意！」

「……」

「喂喂喂！用不著這麼感動吧！別哭啊！」

「這就是你之前說要送給我的大禮？」很感動。但撥開眼淚，我又故意裝沒好氣鬧他。

「當然不是，只是剛剛經過花店突然想買給妳，不喜歡啊？」我一邊搖著頭，一邊眼淚又跟著滴了下來。

「妳怎麼了？」

「學長，時間還早，我們下去走走好不好？」轉了兩個彎，車子已來到興大。

「妳還好嗎？」

「沒事啦！只是好久沒人送我花嘛！你對我這麼好，難道不怕我愛上你？」故意俏皮轉換氛圍，卻讓他真像聽到笑話一樣笑到個不行。

「妳如果會愛上我哪需要花了六年的時間還把我當大哥？我早就看的出來我不是妳喜歡的型，所以早早就看開追別人了，才不給妳有任何的機會傷我的心。」

「去啦！不知道是誰從我進學校到現在女朋友就沒斷過，根本一點機會也不給我這小毛頭。」

「是嗎？那我現在就打電話跟卉芸提分手。」學長拿起手機，嚇得我趕緊拉住他的手。

「學長？我開玩笑的！你別嚇我。」學長很認真的看著我，那雙眼睛讓我以為闖禍了。

「就知道妳不要我。哈哈哈！」

「學長！」大吼一聲，看他笑就知道我被耍了，拳頭一揮，便往他的手臂給垂下去。

「一點都不好玩。」

「我當妳哥是當習慣了，可是妳有沒有想過，有人並不要你當他妹妹的。」

「……」知道學長指的是宇辰，為了怕我難過，這幾個月來，他在我面前已儘量不提宇辰，今天，是怎麼了？

「哇！台北住久了，還真想念台中的陽光。」學長把車給停了，一下車便伸起了懶腰。

「芸姐好嗎？」

「很好啊！」

「你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啊？像芸姐這麼好的女孩子，你可別再三心兩意！」

「我常三心兩意嗎小ㄚ頭？雖然女朋友是交過幾個，可是我可從沒劈過腿喔。妳只要管好妳自己就行了。成績出來了嗎？」

「……」

「幹嘛不說話？」

「學長？有一件事……」

「怎麼啦？」

「我……」走進興大校園的同時，我也將考試那天食物中毒的插曲全向學長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一切就很自然的發生了，覺得丟臉，所以我不敢說。」

「笨蛋！發生這種事也不是妳願意的，有什麼好丟臉？只是，妳一定很挫折，畢竟辛苦了大半年，那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開始工作了，在一家美語補習班上班，剛接觸幾天，一切都讓我很不習慣。」

「這麼快？」

「要不然勒？與其躲在家裡自怨自艾，我倒寧願讓自己忙一些。」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真的很遺憾。」學長輕拍著我的頭。

「沒關係啦！只是，什麼都沒做還收你送我的花，突然有點難過而已。」

「本來想逗妳開心的。」學長心疼我苦笑，看著湖面上偶爾冒出頭來覓食的烏龜和小魚，說出了一切，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覺。

「書亞！」

「嗯？」

「其實，我今天是有事想和妳談一談。」學長的臉色變得很複雜。

「你怪怪的？」

「前幾天，宇辰到台北來找我。」

「喔！」

「妳有話沒跟我說喔！」

「……」心虛地看著他，不會吧？宇辰答應我遇見色狼的事絕不跟學長說的。

「他說你們在路上不期而遇，雖然我不相信這世界真有這麼小，但看見你們能再回到從前，我真的很開心。」

「我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說，不是故意要瞞你的。」鬆了一口氣。

「連考試結果妳也瞞著我，宇辰知道嗎？」

「我也沒說。對不起學長……」

「他……看起來很不好。」

「學長？」

「書亞！這幾個月來他一點都不快樂，也安靜的不像我認識的梁宇辰。從沒告訴妳，是因為妳不聽、而他也不要我說。宇辰說妳既然已經作了選擇，那他的痛就再也與妳無關了。他不希望因為妳對他感到愧疚而讓妳自己不好過，這是妳離開他以後，宇辰愛妳的另外一種方式。他總是默默的守著我告訴他有關於妳的任何消息，只要知道妳好，似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了。」學長望著遠方。一陣風起，幾片葉子自樹上緩緩飛落眼前，在夏日裡，我決了堤的淚，似乎提前聞到了深秋的愁緒。

「他來找我的那天，落寞的讓我想揍醒他，我氣他不夠勇敢去面對自己的感情，更氣妳這個傻蛋為什麼會不懂他對妳的心？他偽裝了幾個月的堅強在見了妳之後整個崩堤。書亞，時間根本沒有讓他的傷口癒合一些些，根本沒有。如果你們真的無情無緣，或許這些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再提，但你們能再碰面，我相信是老天爺再一次安排的緣份，所以，我才決定找妳出來談一談，讓妳知道失去妳以後的他有多痛苦，或許妳才會抽離你們像兄妹般的感情，認真的再思考一次他在妳心裡的位置。」我所造成的再碰面突然讓我一陣愧疚，那天如果沒遇見壞人、如果沒那麼難過，也許，我真的只會陪函怡吃個飯聊一下天就回家繼續唸書，過著慢慢適應沒有宇辰的生活。如果那天什麼都沒發生的話……。

「學長……」

「對不起！我無意讓妳這麼難過，如果你真的不愛他，那不論宇辰再怎麼努力，也到不了有妳的世界。可是，妳明明在乎他的，那又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終於忍不住蹲了下來掩面放聲哭泣，心臟部位再次疼痛難耐。在這個寧靜的正午時刻，我的心，猶如踩著一地落葉的聲音，痛得清脆響亮。學長蹲在身旁輕拍著我的背膀，抬起頭來望著他，大把大把的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為什麼陽光能夠穿過樹蔭灑下滿地金黃，卻到不了我心中那層最最悲傷的角落？

「學長，宇辰有了逸萍已是不爭的事實，當初是我自己捨棄了這段感情，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再介入他們之間？然後再來傷透另一個女孩的心？我和宇辰已經找不到一條可以遠離傷痛的捷徑，又憑什麼也讓逸萍來承受悲傷？這並不公平啊！」

「書亞……？」

「你說得沒錯！我是在乎他。可是，那是愛情嗎？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心，我又該怎麼給宇辰一個認真的承諾？這麼多年來，你們都疼我，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疼，但是現在，卻要我在你們之間劃分出愛情和友情的不同，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真的不知道……。」

「傻瓜！只要妳用心想一想，妳就會發現我和宇辰疼妳的方式並不相同啊！錯就錯在他太晚承認自己的愛情，也錯在妳的身邊一直不乏其他的追求者，所以你反而忽略了一直守在妳身邊的梁宇辰。只是沒想到當他懂了自己的心時，妳卻選擇狠狠的拒絕他，妳知道是什麼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接受了另一份感情嗎？是心死了，妳懂嗎？他的心死了！」

「不要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

「書亞，他和逸萍在一起只是選擇一種消極的方式逃避妳離開他的傷，我從來都不曾看見宇辰為了一個女孩如此消沉，除了妳，從來都沒有。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這麼痛苦，身為好朋友，如今我能為他做的，似乎也只有這些了，答應我，為了他，妳好好的想一想，好不好？」

「……」

「其實我今天……也約了宇辰。」

「什麼？」

「剛在伯父伯母面前我不好說出他的名字，因為我不確定他們的感受，明明曾經是那麼熟識的人卻突然不再往來，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如果唐突的提起宇辰，氣氛一定會變得很僵，所以我只好掰說有事情要處理。其實，還有什麼事情比得上你們兩個重要。一起去吃飯吧，我們三個人好久沒在一起聚聚了，好不好？」

「學長，你可以先送我回家嗎？」

「書亞？」

「對不起！今天，我想我是沒有辦法笑著面對他了。逸萍等了宇辰這麼多年，他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就讓我祝福他們吧！我不要再成為他的負擔，也不能再打亂他的生活，欠他的已經夠多，這輩子，我怕是還不起了。」

「你這丫頭，如果妳在乎宇辰，就更不能用對逸萍的愧疚來決定你們三人的幸福，這樣太不公平，太傷人了。」

「學長，就讓一切像之前一樣，我並不想破壞現狀的平衡，你幫我，好不好？」

「……」我的傷心一定痛絕，否則不會看見學長，因心疼我們而紅了的雙眼，一樣也在假裝堅強。

才剛出門就回家，還帶著泛紅眼眶，爸媽不解，拉著我坐下來時，淚又不爭氣的滴了下來。

 「怎麼啦？你們從不吵架，這是為了什麼？」

   「爸，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事情因我而起，而我也以為我做了最好的選擇，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是我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會讓妳這麼難過的人，如果不是世勳，那就是宇辰吧！」

   「爸……」看著爸媽，原來，我從沒藏好過我的感情。

   「忍了那麼久，妳終於願意面對了。你們這麼久不聯繫一直讓我們很錯愕也婉惜，畢竟我們真的很喜歡宇辰，而他對妳的好我們也都看在眼裡，既然妳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我們只能支持自己的女兒，但妳真的開心嗎？」

「……」

「現在妳終於不再隱藏自己，是好事啊！」

   「不，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突然害怕再遇見後的結果。在爸媽面前我卸下心防的狂哭，曾經以為分開夠久，就算有一天在路上重逢，我們已能笑談過往祝福彼此，可是結果為什麼全部走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