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財是代表一個人「生命資源」的一種儲存。

　　賣東西給顧客多賺他一點，顧客的錢財必減少一點。少賺他一點，顧客的生命資源儲存就減少支出。

　　195、60年代台灣是以「農業支持工業發展」的政策，農業經營深受糖場、「糧食局」、農會系統、香蕉生產合作社控制，和中間商層層把持剝削，報酬很低，農民入不敷出普遍貧苦！因此離農從商，心想經商較容易賺大錢。有錢才能改善生活。更希望救濟那些一輩子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親友鄰居，布施濟眾；「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這是多麼快意人生的大善業啊！

　　1973年二十六歲時開了一家百貨店，那時「不二價」的買賣觀念並不普遍，主顧之間都互不信認？乃是漫天喊價，就地還錢，討價還價的時代。當年做生意我有個原則；「外客」不熟的陌生人，當然價格開高，等他出價殺低；如果熟客再分親疏貧富。親者底價之內，成本以上小賺賣給他；疏者、和富者底價之普合理利潤賣之，而貧者不計成本都可賣。另外我也很喜歡「坑殺」痛宰兩種人為樂；一種是賭徒，和歡場男女。這兩種人千萬別將東西便宜賣！他們通常物以貴而驕。尤其贏錢的賭徒，通常會擁着女人財大氣粗的走進店裡；「喂老板！把你店裡最好的拿出來看看----台灣製我不要喔。」我就假猩猩東翻西找；「ㄟ！我姐夫剛從美國回來，藏着不想賣，這讓好主顧看一看沒關係！」當然價格至少倍數提高再打折。他們以為這才是真正的舶來品「港貨」（仿冒王國時代）？！好看她們歡天喜地的炫耀，我則興高采烈的大撈一票。

　　但在這民風純樸的鄉下，這種好賺的「外客」、賭徒、歡場客人不多，倒是絕大部份都是「熟客」，顧客屬於親、貧者農民居多。我不願意賺他們利潤，反而這類熟人最會賒賬無法償還！因此這百貨服飾店口碑生意雖好，其實賺不了錢。

　　不久前有個好幾年不見的「老竽仔」匆匆跑進店裡道；「老板啊！你還有沒有賣衣褲啊？」六七十歲的陳先生那返老還童的神氣可以看出他人生的谷底已經翻升，渡過了愁苦困頓的噩夢！又說；「老板你賣東西最公道，最便宜，我一直想來跟你買----」。他指着補釘過的身著西褲說；「你看這條西褲也是跟你買的，捨不得丟，十年有了！」其實因我這「義賊式經營理念」難以獲利，服裝店老早就「跳樓大拍賣」了。他已來過多次，應該也知道店在結婚後被太太接收，改成化粧品專賣店了，他還老是再三的跑來要向我買衣服！

　　「老竽仔」妻子已經癲癇病發歸西！三個孩子已相續長大就業，他那常年宿疾剛好碰到「全民健保實施」就醫康復，不再為頂住一個搖搖欲墜的家而苦撐了。十多年前陳先生在街上賣竽仔冰維生，有一天摀着肚子向我買一件學生夾克，我略微知道他的窮苦，依例少賺他一點，打算成本價加十塊，二百一十元賣給他。他卻說；「老板我全街都問過了，你的價格最公道，所以從來不向你討價還價，今天就讓我出你一百五十元賣給我好嗎？」他竟大罵國民黨而向我哭訴；「十六歲被抓來從軍，在台舉目無親，自願退伍娶智障女人為妻，生下三個臭頭爛耳孩子。住在違章建築被警方拆毀，我的胃痛---快要不行了！」真令人鼻酸！後來我一直注意這位好像即將油盡燈孤，勉力拖着腳踏車賣竽仔冰的異鄉人。續後兩年的冬天都來向我買三個孩子的學生夾克，不管逐年加大，成本增高，一律賣他一百五十元。

        商場打滾二十多年並未致富，雖不能充當「散財童子」，當不了救苦救難的大善人！但見「老竽仔」陳先生的起死回生，心裡有種感悟和安慰！想起那些貪官污吏、奸商違法弄權，巧取豪奪獲致暴利，才略施小惠造橋鋪路；或者是「黨營事業」不景氣中大發利市（1998.99黨營事業巔峰期），用那些錢來救膨風大財團、和賄選要好得多了。我雖沒有聚財集於一身，實已普施濟眾，這是真善。

(原文題目：少賺為真善。刊載台灣日報1999年6月7日 博覽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