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我的臉書部落格，寫於 2010年1月23日)

在 Facebook 「誰說四年級LKK」社團裡，查振東同學的分享：「明天是一月二十三日也是自由日,恐怕現在大家對自由日三個字很陌生,當年韓戰反共義士一萬四千人來台也是轟轟烈烈,現在想想這些人也是很可憐,因為他們的背景之故,不過值得一題東西橫貫公路,他們也居功厥偉。」

李小芳同學的留言：「阿里山上有神木,明年反攻回大陸......!!!???悲情的世代,顛沛流離的的人.....思鄉之情,對某些人來說竟是一輩子的等待,那個痛....」

有感而發~

二次大戰剛結束的時候，父親還是個十幾歲初中畢業的孩子，因為戰爭把家裡的財產都毀了，家人聽說去台灣唸師範學校可享公費(因為戰後台灣缺師資)，就送他來了台灣。本來以為台灣離福建很近的，誰也沒想到，從此與家人就像是天人永別了一般。本來在還可以書信往返的時候，家裡還可以寄零用錢來，後來戰事吃緊，書信不通，經濟支援就完全斷了。

國民政府轉進台灣，兩岸音訊全斷，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美軍協防台灣、文化大革命、紅衛兵造反......，究竟老家的親人現在是死是活呢？一方面日夜思念家鄉的親人，另一方面要獨自面對困苦的生活，大概就是他當時的寫照吧！我小時候從沒離開過家，最遠就在淡水唸書、在淡水當兵。實在很難了解離鄉背井的遊子，那種幾十年來有家卻歸不得的感覺。雖然偶爾聽他講起家鄉、我的祖父母，在他臉上看到一點點刻意隱藏的哀愁，可是畢竟不是很能體會他的心情。

在我剛退役還在找工作的時候，曾有一段比較多時間在家裡與父親相處的日子。那時常常看到他抱著買來的那幾本介紹福建風光的書，看著他一遍一遍反覆的看著書上那些黑白照片，一遍一遍反覆的讀著莆田/興化/仙遊的縣志，用很得意的語氣向我們介紹：「我們家鄉出過進士，你們看照片裡這個 "開莆來學" 的牌樓，就是皇帝御賜的。我們家名字中間排行的那八個字，也是皇帝御賜的......。」我這才比較強烈的感受到，他思念家鄉和家中父母的心情。

那時國民政府已經有條件的開放大陸探親，但是因為公務員身份的關係，父親和母親計劃退休之後就立即回老家探親。父親莆田，母親林森，相距不遠，兩老可以一路結伴同行。其實在更早的好幾年之前，家書就已透過姑姑在日本的朋友轉來了。從家鄉的叔叔 (父親的弟弟) 來信中知道祖父心臟有病，在我們八個孩子都在唸書，家裡經濟非常拮据的狀況下，父親仍常常託人寄藥、寄錢回去。沒想到，在父親還沒退休之前，卻相繼傳來祖父、祖母病逝的消息。當母親向我們宣佈祖母過世的消息時，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幾十年來咬著牙撐著我們一家子的父親，在我們這些子女的面前掉下眼淚。

父親因為曾經離開教職去交通部服務，後來返回學校重拾教鞭，以前的年資卻全部不計。所以，他服務年資比母親少很多，必須較晚退休，母親就乾脆繼續服務等他退休。誰知就在父親的年資將要足夠退休之前，他的身體逐漸出現了重大的狀況。在找不出病因的狀況下，只好撐到年資足夠趕緊辦理退休。命運真是作弄人！父親退休之後的日子，就在病痛、就醫、手術、臥床......之中渡過。輾轉病榻十三年後，他的靈魂終於才能離開那飽受折磨的身軀。

有一件事情我是在父親走後才告訴兄弟姐妹的。就是在父親過世前幾天，我突然夢到父親來我家按電鈴，開門發現他不知為何淋了一身濕。進了屋裡，他就一直跟我說他想要回家，可是不知道路。我對他說：「爸，就沿著市民大道往東走，沒多久就遇到光復南路啦！」我又提議說我開車送他回家，但他也不要，還是一直說不知道路。夢中的我根本忘了，現實中的父親已是植物人的狀態。我只是想著：奇怪，怎麼才來就一直說要走，也不換衣服。夢醒之後，我就跟太太說我做了怪夢，我們這屋子是爸爸和媽媽一起選的，離他們服務幾十年的學校這麼近，離爸媽家也不遠，父親為什麼一直說要回家卻不認得路呢？

父親逝世幾天後，我突然想起那個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回福建老家，離家近六十年都沒回去過，當然早已不認得路了。

母親的故事和父親有些相似，只是母親是跟著軍職身份的舅舅來台灣唸書的，畢竟比父親那樣舉目無親的情況稍好。當然，這十幾年來，父親神志不清地癱瘓在床，母親也不願自己回去探親。就這樣到現在，父親走了，母親更覺得自己獨自回去探親沒有意思，反正家鄉的父母終究已沒能再見到面，現在回去恐怕也只能不勝唏噓，沒甚意義。哀哉，真是悲情的世代。

剛才回家上 LKK 粉絲團，讀了兩位同學的貼文，想起父親的鄉愁故事，有感而發寫下這篇紀事。寫到這裡才發覺，臉上的淚水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不知已經幾回。

(後記：剛才搜尋圖片才得知「開莆來學」牌樓已毀於1966年，不曉得父親是不是知道。)

福建莆田的「開莆來學」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