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竹海

江陽生

    竹，深深融入了中華文化。中國人將竹與松和梅合稱「歲寒三友」，比喻歷寒冬而不衰的忠貞友誼，又將竹與梅、蘭、菊並列為「四君子」，作為君子贤人高尚品德的象徵，在無數詩詞文章書畫藝作中讚美與頌揚。古人愛竹，有人癡迷如斯，蘇東坡曾自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我生長在南方，對於農村的竹叢司空見慣不覺稀奇。竹雖是植物，卻同雞鴨鵝豬牛羊一樣，被農家視為必有之物。在鄉間旅行，你如遠遠看見山前水後幾竿飄逸的竹梢高高地搖曳，當可斷定那裏定有人家。過去，我只見過叢生的群竹和小片的竹林，直到遊覽蜀南竹海，面對滿山遍野無邊無際密密匝匝的竹世界，深受震撼，才感到自己眼界的狹窄。

    尤如一塊巨大的翠綠色碧玉，蜀南竹海位於川南長寧、江安兩縣交界處，橫臥在四川盆地邊緣海拔一千多米的群山中，面積達一百廿多平方公里。七萬餘畝翠竹覆蓋著廿七條峻嶺、五百多座峰巒，被譽為竹的海洋，翠甲天下，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竹林景區。

    蜀南竹海集青山、溪流、湖泊、瀑布、溶洞於一體，現有八大景區一百多處景點，遊覽竹海，四季皆宜：春日，新筍遍地，春意盎然；盛夏，林蔭蔽日，處處清涼；金秋，綠竹搖風，紅葉點翠；隆冬，林寒澗肅，青枝白雪，相映成趣。

    走進竹海，站在茂密的竹林中，但見勁竹遍地，並身而立高逾數丈，標挺筆直撼不可動，只有竹梢的葉片在高處飛舞遮天蔽日，确是「生挺淩雲節，飄搖仍自持」(康有為）。四周除了矮小稀疏的厥類别無其他樹木，林禽稀少一片寂静，粗逾碗口的竹竿，間距尺餘，一排復一排，展眼間次第往竹林深處退去，滿目翠綠漸漸融為一片墨綠，無聲無息，不見盡頭。

    竹海內湖泊眾多，明鏡般靜臥在高崖。湖上水天開闊，湖畔綠竹環抱，竹水相映，人跡稀少，船夫輕搖槳葉掌著竹篷遊船，悄然無声在碧波上滑行，但見四周天澄水碧滿眼藍綠，清朗之氣在人胸中油然而生。多有飛瀑從高湖瀉出，「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李白），或如雪白織布與青翠竹林相傍，或如銀色長鏈高悬於墨綠色深澗。尤奇處，數個瀑布層層飛瀉，相聯成串，步步跌落，直達深谷，雲蒸霧繞聲若響雷，在空中泛起絢麗的七色彩虹。

    竹海內多處寺廟，以聳立於高峰之巔的明建龍吟寺最為著名。巨大的寺門屹立於半山，數百級寬達幾十米的陡峭石梯，穿過寺門直達山頂，從山下仰首望去一覽無餘，登臨人小如螻蟻數十階一歇，令觀者也膝軟生懼。峰頂處數座巨大的廟宇橫亙半天，黃色廟頂在陽光下金光燦爛，其雄偉壯觀讓人驚歎，莊嚴悠長的佛樂梵音不時从空中傳來，恍惚間幾疑似極樂西天。

    在竹海中大道上漫步，兩旁竹林高牆般密不透風，竹竿通體油綠光滑，除梢葉外別無旁枝，拔地而起直指藍天，尤如迎賓的儀仗隊伍，紋絲不動向你肅立致敬。淺綠的竹葉在高處山風中抖動，飛燕般穿梭於竹梢，從兩邊擁向路頂。頭上涼蓬遮蓋，眼前一片青綠，道路伸往那遠方的綠色拱門，盡頭處陽光燦爛為濃密的翠綠包裹，行走其間，猶如置身於巨大的翡翠長廊。

    仙寓洞周遭景色奇峻。岩石上鑿就的數里長小路，曲折宛延盤繞在蔥蘢蒼翠的危崖絕壁，石槽窄徑行人難以錯肩，一側壁岩陡起，另一側百丈深淵。眼前高崖深壑最為壯觀：淩空兀立的巨岩，飄浮在奔湧的雲霧間時隱時現，泥紅色棧道雕刻其上，讓人如面畫壁，卻是你腳下前行不遠將臨之地。峯迴路轉，巨石為頂的寬闊平臺突現，有石牆月洞相連的亭臺樓閣，有菩薩金身巍然而立的廟宇，還有山貨與藝品琳琅滿目的商店，有熱氣騰騰美食雜陳的茶樓飯館，讓山行中口乾舌燥腹中飢餓的遊客不勝驚喜。

天寶寨之險令人心驚。石徑階梯在山壁上忽上忽下，時而如長蛇下坡直探深谷，險得令人移步躡足；時而陡階臨前幾可觸鼻，十步一轉盤旋而上直達峰頂，讓人腿酸腳軟汗透衣背；時而鑽山入洞走進山腹，奇徑怪石時現，恍然如在神仙洞府。高崖下滿山滿坡壯竹，「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鄭板橋），鬱鬱蔥蔥的竹林，在雲霧氤氳的山谷中深不見底。當年太平軍石達開部入川時，當地官紳準備阻擊曾屯武於此，其後又淪為山匪盤據的巢穴，時人絕不會想到，百年後這一帶竟成為遊客扶老攜幼攀登觀覽的勝景。

高處觀竹，兩地最妙：一是觀景樓，二為觀雲亭。觀景樓呈九層寶塔形，登上樓頂極目四望，藍天之下視野宏闊：竹的海洋與遠天相接渺無邊際，如碩大無朋的綠毯覆蓋大地，陽光下一陣陣山風吹過，碧綠的竹濤來回奔跑闪闪光耀。觀雲亭在竹海高處，常年茫茫雲霧繚繞，晴朗時可直視山下十數里，但見阡陌縱橫，溪河如帶，無數竹林覆蓋的山巒，活似大群靈龜朝拜。夢幻般的美景，令人感受這蜀南的「雲山竹海，天上人間」。

    滿山遍野的竹種類繁多，或粗過碗口，或細如餐筷，或高逾數丈，或矮不及身，大部份為楠竹，還有水竹、翠竹、箬竹、鳳尾竹、鵝毛竹、紫竹等五十多個品種。有些品種例如小琴絲竹、黃金間碧玉竹、龜甲竹等，常人聞所未聞十分稀罕。有一種羅漢竹，又名「人面竹」，竹節短而斜且有白色條紋，在晨昏或陰雨天視線不佳時乍然看去，活似人或猴穿行於竹林之中，令人稱奇。

    竹海中散居著數千農民，除了在竹林間空地上種植蔬菜與紅薯玉米等山地糧食作物，竹材和與竹有關的土產品是主要的經濟來源。除了普通的竹筍、竹蓀外，還有竹蓀蛋、竹胎兒、竹胎盤、竹毛肚、竹香蕈、竹葉蕈、竹耳等等許多野蕈常人罕聞。在竹海中的酒楼飯馆或民宿农家乐，你盡可餐餐換着花样大快朵頣，遍尝人间竹珍美味。遊途中，時遇鄉民在道邊擺售物美價廉的筍蕈乾貨，捧在掌中香味撲鼻，令遊客争相購買，旅袋已沉者也掂量猶豫不捨離去。

    中國人在世界上最早栽培和利用竹，漢字中含竹字頭者達數百之多。竹的用途十分廣泛，古代用竹製盾甲弓弩，用竹簡書寫，用竹造紙，還用竹製作漁牧農具、傢俱、茶具、文具以至衣物等。竹海中許多亭臺樓廊與房舍民居，全用竹料建成。在出售竹製品的小店裡，擺滿了鄉民們用竹節竹頭竹根雕製的福祿壽星等工藝品及杯盤碗盞等各種生活用具。在竹海博物館中，更是陳列著許多竹藝精品，如竹編清明上河圖、中國百帝圖、梅蘭竹菊立屏、《蘭亭序》書法作品，和竹根雕的歷史人物、菩薩神佛、仙山樓閣，及牛羊鷹虎等各種動物，巧奪天工令覌者驚歎不已。

三天時間實在短促，我們在竹海中漫遊，尤如在偌大的綠色湖海中泛舟，滿眼浮光掠影難以盡興。蜀南竹海雖已對觀眾開放有年，且因《臥虎藏龍》、《十面埋伏》等多部影視劇的拍攝而漸為人知，但景區巨大尚在開發之中。因地處偏僻且交通不便，遠來的遊人雖聞蜀南竹海之名卻多不識其途，往往擦身而過。聽說正建造中的高鐵明年將直達景區，想必這種狀況很快將會改變吧？蜀南竹海雄、險、幽、峻、秀的絕世姿容，在川南雲霧繚繞的群山中，正被人們緩緩地揭開。古往今來多少愛竹者，若得見此情此景，不知該有多麼興奮與羨慕哩!

(刊登在 2020年12月11日世界日報副刋，並同步在世界新聞網站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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