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慧

　父親幼時出養，但他心目中認定的家，一直是高雄鳳山兄姊眾多的原生家庭。

　養父住在嘉義的一個小村落，養父去世後，每逢年節，父親總是帶著歸鄉的好心情，攜家帶眷，回到鳳山和父母兄姊團聚。

　父親的兄姊重情重義，從不會因為他出養而疏遠，反而更加疼惜自小被送走的小弟，侄子們也把這個小叔叔當成長輩或好朋友一般，每次回鳳山都是歡樂融融，這也是父親喜愛回鳳山的原因。

　爺爺在世時，偶爾會獨自從高雄搭車到嘉義探望小兒一家，住個兩三日，以彌補父親自小失去的親情。

　父親話不多，也許和養子的身分有關，養父母對他管教嚴厲，他也對我們姊妹軍事化教育，成績不好、沒幫忙做家事、與長輩頂嘴，全都得挨板子。但父親喜歡養寵物，面對寵物，他的心是柔軟的。

　有一次外婆抓來一隻小鴨給母親養，母親在鄰人搬離的空屋旁，用幾塊木板圈起養鴨子，父親下班後，總會把鴨子抱到屋前空地，讓牠自由走動，還把牠當寵物，嘴裡發出「b~bb­­──」的聲音喚牠過來，沒想到鴨子竟似聽懂父親的叫喚，像個幼兒般跑向父親，讓父親開心極了！可惜，沒多久後鴨子死了。

　沒辦法給家禽良好的生活環境，父親改養小鳥，一個鳥籠掛在屋簷下，兩隻鳥兒啾啾叫，父親看了歡喜；但父親工作勞累，母親操煩家事，於是幫鳥兒添飼料、換水的工作，便落在我和大妹身上。

　父親養過文鳥、鸚鵡，最後還養了鴿子。

　某日，我幫鴿子添飼料、換水，鴿籠的門忘了關，鴿子慢悠悠的走出來，見狀後我驚愣了，我其實很怕有翅膀的動物，害怕牠們朝我的臉飛來亂竄，自己肯定會尖叫，而且我也不敢抓鳥。

　當下，我希望鴿子能念在我算半個主人的身分，自己慢慢走回鴿籠內，須臾，見牠沒回鴿籠的意願，我心中盤算著該拿什麼東西先蓋住牠，也許是一個輕微的驅趕舉動嚇到牠，牠竟突然飛起，一飛衝天，然後不論我如何喊叫，牠頭也不回地飛走。事後，我和大妹仿效附近養鴿人家，拿著竹竿、掛紅布條拚命搖晃，想尋回飛走的鴿子，但一切都是徒然。

　等父親回家，我戰戰兢兢向他報告事發經過，意料之外的是，父親竟未責罵，表情淡然得好似說著「噢，這樣呀」。

　或許比起把鳥兒關在鳥籠，父親更希望鳥兒能自由自在的飛翔，代替他飛到高雄鳳山的家。

　某一年年終日，父親毫無預警走出人生的牢籠，無論我們如何喊叫都喚不回，或許他已和當年的鴿子一樣，雀躍的一飛衝天，翩然翱翔，一路飛往南方，飛向他一生嚮往的鳳山故鄉。

＊  本文刊登於（青年日報）

副刊  2024/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