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當年是跟著國民政府 "轉進" 來台.

      全家就他一個人, 以十六歲的年齡, 孤零零地在台灣落地生根. 對他而言, 從少年時代就和家人分離, 獨自一人在這座海上孤島成長與打拼. 沒有親人的照拂, 沒有長輩的提攜, 那一股持續不斷的思鄉情懷, 是不可言喻的. 然而, 政治的因素, 讓少年即使長大至壯年, 還是無法回到家鄉去承歡膝下, 與兄弟姊妹共享天倫之樂. 直到他頭髮漸白的時候, 突然有一天, 知道有機會可以和親人接觸, 那份欣喜自是不在話下.

(當年我爸爸住過的房子, 如今已傾圮, 屋頂都不見了, 變成了親友口中的 "火燒圓明園"!)

      聽說我祖母在過世前, 常常到她們家門前的樹下哭泣, 悲嘆她的二兒子一個人在台灣受苦.

      幸喜在解嚴之後, 我爹終於得償所願, 返鄉探親.

      然而, 我祖父母早已過世, 讓他無緣得見父母最後一面. 而家鄉親人的生活環境極差, 讓我爸爸覺得自己有一份義務要幫助家鄉的親人, 使之生活更好. 因此, 接下來數年, 他便常常回去, 將退休金幾乎全部投注給他老家的親人, 幫助他們經濟成長.

      因著這樣一份親情與恩情, 在我父親過世後, 我娘還常常回去探望他們, 每每受到大陸親友的熱情招待 (我娘可是道道地地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但隨著大陸親友的經濟好轉, 他們也逐漸搬出原先居住的鄉村, 如今只剩下我么姑媽和兩位表哥還住在鄉下. 我們這回來到鄉下, 便在我表哥家過夜.

      這兒叫做 "大楊樹鎮", 顧名思義, 在主要道路的兩旁, 種了成排的白楊樹, 煞是好看. 我 8 年前第一次回來探親時, 沿路看過去, 讓我讚嘆了好久. 但這兩年開始在拓寬道路, 所以把其中一排白楊樹砍掉, 真是可惜.

      鄉村的風光不同於城市, 到處可見綠樹, 青田, 小橋, 流水. 在白楊樹之後, 是數排的小麥; 再往裡邊, 是一大片油菜花田. 不過, 這兒的油菜花在四月初就採收了, 所以現在只看到綠油油一片油菜莖葉, 沒有黃澄澄一片的花海可欣賞.

      即便如此, 不時地還是可見到一些令人欣喜的場景和動植物.

      我在這兒看到許多小鳥, 除了常見的麻雀, 斑鳩, 白頭翁, 泰國八哥之外, 還看到棕背伯勞, 和一種不知名, 很像某種文鳥的小鳥. 並且在我表哥家門前的樹上, 因看到有隻鳥兒的行動很奇怪, 而意外看到一個內有兩隻雛鳥的鳥巢. (原來是母鳥在餵食牠的孩子)

      回到老家, 除了欣賞鄉下風光之外, 當然是要祭祖.

      當年剛開放大陸探親時, 回到家鄉的老兵們, 幾乎個個不例外地做一件事--> 修祖墳. 我爸爸也花了不少錢, 為他的父母蓋一座亭子. 八年前, 我在九月份回來掃墓, 當時是一路分花扶葉地穿過比人還高的棉花田, 才得以祭拜我的祖父母. 這次回來, 幸好剛過清明節, 所以各式植物都砍掉了, 清出一條小路. 雖然雨後的鄉村道路相當泥濘, 但比起當年的狀況, 已經改善許多.

      鄉下人早睡早起, 附近鄰居在一問之下, 居然都是 8 點多便就寢, 清晨 5 點多起床. 算一算, 倒也睡了足足 8 小時哩!

      有趣的是, 我們在表哥家的外牆上, 看到一塊該村落的 "環境整治評比公佈欄", 裡面 "最不清潔的房子", 在某幾個月份裡, 居然我兩位堂哥家都有上榜! 在我們的大笑聲中, 兩位堂嫂連忙解釋 "我們早就搬到縣城去了, 房子又沒人住, 當然髒亂啦!"

      這種告示牌對我們來講很好玩, 大概也只有鄉下地方會玩這種遊戲吧, 呵呵!

      如今, 我的親友們幾乎都搬到縣城去了 (堂兄弟和表姊們). 所謂的縣城, 就是湖南省常德市安鄉縣. 這座縣城, 依著澧水而建, 東接岳陽, 西接張家界, 南接常德市, 北鄰湖北省, 號稱是湖南的北界.

(澧水上的安鄉大橋)

      當年我父母親在開放後第一次回安鄉時, 坐車要一整天, 最後還要搭渡輪才能進安鄉. 後來經過台胞們的熱心捐款, 蓋了這座安鄉大橋; 加上道路整建, 真的是所謂的 "造橋鋪路" 之後, 如今, 從常德市開車到安鄉縣, 只要一小時. 而從長沙順著高速公路開到常德, 一路穿過湘江, 資江和沅江 (我小時候是念 "資水"), 大約要 2.5小時. 因此, 我們從下飛機, 開始坐車回到家鄉, 會把湖南省的四大河流都經過一遍, 歷時約 3.5 小時.

      當年捐款的台胞們, 名字被雋寫在橋旁的一座塔上, 叫做 "大橋紀念塔" (有趣的是, 他們在台灣被稱作 "外省人", 回到家鄉被稱作 "台胞"). 我爸爸的名字就位於其上, 還甚至看到另一位隔了兩層的堂哥名字也在上面.

      城市的交通總是很糟糕. 過一條馬路, 隨時要東張西望, 因為你拿不準車子會從哪個方向來. 而到處挖地蓋房子的下場, 就是空氣污染很嚴重.

      但誠如我二姊說的 "他們雖然都不遵守交通規則, 車子亂開亂停, 還常常亂按喇叭, 但好像車禍也並不多. 表示他們彼此之間有一定的默契啦!"

      小時候, 我的身分證上, 寫著 "祖籍: 湖南安鄉"; 現在, 我的身分證上寫著 "出生地: 台灣新竹". 然而, 對我而言, 不管是湖南還是台灣, 是安鄉還是新竹, 甚至現在一住十餘年的宜蘭羅東, 都是我的故鄉, 裡面都有一份濃濃的感情膠著, 也許對人, 也許對景.

      鳥兒飛倦了會歸巢, 可是人呢? 以我長年東奔西跑的感受, 其實, 到哪兒都是故鄉.  或者也可以說, 到哪兒都是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