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 突然想起唸小二時 坐我隔壁的女生 白淨瓜臉 話不多 常瞇著大眼笑著對我瞅 桌面中間那道分界 是我刻的 因為 生氣她前晚我生日 沒來我家吃蛋糕 有次午睡 和她拉起夾克長袖一只 正小聲偷玩傳聲筒 被變態導師從後方冷不防巴了頭 啪的一大下!

我忍著痛瞥過頭 才發現 原來她的大眼會哭 也流淚的 …

她用夾克蓋住頭 全身抽慉的抖 ... 過了半晌 哭聲變弱了 換成痛苦急促的呼吸聲我好奇掀開她的外衣 露出的竟是張慘白的臉 隨半翻白的眼 趕緊叫來老師 接著一陣兵荒馬亂她被抬上桌面躺平 老師幫她解開已濕透的領口 不停搧風 接著被抬往醫務室 ... 再見到她 是好幾天後的事 因為先天哮喘 家長帶她來辦休學

那天在走廊碰到 她低著頭 我小聲問『妳生病好些沒? 怎不來學校了?』 她抬頭看了她媽媽幾眼 頭又低下 並沒回答 ... 轉身前 忽地從斜掛的袋裡拿出顆超大蘋果 交到我手上 然後 邊跑邊回頭大聲喊：下次你生日 我去!

不久聽老師說 她全家都出國了 好像 她父親要去當美國醫生

20年後 LA 橘子郡的山腰 …

趁CH學校開學前 我到LA好友M家度假 那天傍晚 才剛拉起車庫門 一輪火紅夕陽 直逼我幾乎睜不開眼 我問M: “耶你家隔壁也住華人?” 車道上但見個撩起水管 音樂開得震天響正奮力刷車的年輕女子 “喔是啊 也從台灣來的 怎樣? 夠正點吧?”

M有意逗著我 而我竟似恍了神 呆站車旁 看了那女孩半天

我唐突的注視 女孩自然意識到了 滿臉疑狐停下手邊動作 一旁M也頗尷尬“喂! 兄弟 過橋喔~ 歐洲的夏天 難不成就見不著熱褲洗車妹?! 來! 我幫你介紹”

“等等 她姓啥? 來US多久了?” 我總算回神 硬紅著耳根丟出另個無厘頭 M懶得理 一把推得我猛向前 同時大聲嚷道 “嗨~ 魏大小姐 我朋友想請教妳八字”

女孩大概早已熟悉M戲謔誇張的語調 索性放下手邊毛刷 關掉震耳音樂 瞧也不瞧M 大方朝我伸出手“哈囉 你好 我叫Sophie Wei 很高興認識你”

她有意瞄了M一眼 不待我自我介紹 緊接搶著說“ 嘿你是TOM 對吧? 前幾天已聽麥可(M)的媽咪提起啦 聽說啊 … 你們這對難兄難弟是從國中到高中的同學 還有呀 你在CH唸書 趁開課前來此度假 (故意停頓 略帶得意的回瞄M一眼) 其實 … 是來療傷的! 是吧?”

天啊 碰上誰了我? 內心暗叫苦 M故裝無辜聳聳肩: 你知我媽 你乾媽的熱心嘛

“是的 您好 我就是TOM 請問你父親是不是醫生? 妳小時候唸過女師專附小嗎?” 抱著一絲壓寶的戒慎恐懼 我緩緩擲出“對不起 妳的臉好熟悉 直覺應該見過”

下一幕 是2張超級誇張的目瞪口獃 跟隨3人互看數秒的完全停格 …

“兄弟 你留這手夠帥 連父親/小學都做足功課 很好 這些年 你果然墨水沒少喝” M不可置信的盯著我瞧 而Sophie雙眼似從迷霧裡投出兩道光 … 停在我臉上

“嗯 我爸確實曾是醫生 但是來美前 我唸的不是附小” 女孩像能從我容貌裡 找回多年前記憶般的端詳我 “難道 … 你認識我姐… X妃? 耶? 你 ... 不會就是那個當年坐在姐隔壁的小男生吧?! ”

Sophie不由得驚呼出聲 這回 倒換來M莫名其妙的疑惑神情 “ 妳還有個姐? 為什麼我當了妳多年鄰居 卻不曾見過? ”

“妳姐沒同妳們住一塊兒?”Sophie沒理M 收起笑容正經地反問“你真還記得我姐長啥樣?”

“哈! 當然記得啦 只是怎都沒料到 妳們竟是姐妹 難怪第一眼見妳 會覺得特別親切” 我開心自信的回答 “嗯那你想見她嗎?” 我再次還來不及回覆 Sophie轉身奔進屋裡 …

幾分鐘後 S換了身便服走出 手上卻多了束花 笑著:“你們一定會喜歡那地方 開麥可跑車去吧 得趕在日落前到 那景棒透了” 我不解的提醒 “妳剛已打電話告訴妳姐了? 就這樣跑去開同學會 會不有些突然 不太禮貌? ”

M可逮到修理我的機會“拜託喔 有多年後還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馬兼帥哥來耶 ... 有啥介意啊”

S跳上駕駛座 硬把M趕到後座直嚷“你可別吃錯醋呀 路我熟 所以我來開 TOM是來客坐前頭 一路風景瞧得清楚你退居後座 好讓這台後驅車不致甩尾”

我再次領教S的機靈犀利 車才剛上高速公路 S側頭看我一眼 “你知道嗎? 我跟姐才差2歲 來美後的第3年暑假 我們曾回過台灣 姐還幾次讓媽帶她回附小找你耶”

“你姐回過學校? 我不記得後來看過她呀~” 我皺著眉思索

“你當然不知道啦 聽你老師說 你4年級就轉了學 你原本附小附近的家我媽也帶姐也去問過 卻沒人知道你搬哪兒去?” 我恍然大悟失笑“呵 你姐真有意思 還真比我念舊哩” S突放慢車速 小心正色問 “你可知姐除了氣喘 從小 還有心臟瓣膜先天性的毛病?”

“因為遺傳 所以姐從小體質弱 當年全家決定移民來美 也是為了給姐比較好的醫療調養環境”車下了高速路 轉入林地緩坡道 後座一路上原本出奇靜的M 此時突然發聲“耶 這不是往 ... 的路?”

我回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M 此時心中已略感不安 才正想問個究竟“嗯 我姐已走了10幾年”S緩緩說出答案

3人不再說話 車內小小空間裡 除了引擎低速運轉聲 只剩壓得快透不過氣的沉寂 M首先打破沉默滑下車窗“唷 好空氣這兒的氣溫比城裡涼爽舒服多了”

S趁調整後視鏡的手勢 很快抹去眼角淚水 恢復輕鬆語調“這倒是真的 我媽還在時 週末傍晚我常陪她來 她總是一獃就不忍離去” 下了車 S熟悉的一人走在前頭

此時 夕陽已落得極低 一片斜射的金色餘暉 將S的背影拉得更長 我默默走在後方 瞥見她垂握手上搖晃的百合更引起我的感傷 ... 倆姐妹長得如此像 卻是迴然不同的際遇與個性只能說造化弄人吧 倒也真難為了S 不過20初頭的年紀 卻已在異國飽嚐母姐皆逝的悲痛 這得要多堅強才挺得過? 我不免佩服她的勇敢

S走到淺白色一大一小墓碑前停下 我和M隨即趨前 安靜佇立S兩側 她蹲下身子細心清理地上先前留下的乾花 轉頭微笑道 “姐一定很開心你來 對喔 你是第一個來看她的附小同學哩 姐曾跟我提過好幾次 你老家院裡有棵桑椹樹 你常摘下帶去學校請她吃 對不?” 嘩~ 這倆姐妹記性好到驚人 好險我以前很少欺負她老姐 ...

“所以 你姐後來是因病而離開的?” 我忍不住接著問“我有些好奇 都過了許多年 怎連我這個當年坐你姐隔壁的小同學 你也會有印象?”

S就像早料到我會提此問題般似 輕輕點了頭 並沒有直接回答 卻反問“姐曾答應過你一件事 你還記得嗎? 她從小就有每天寫日記的習慣 你的中文名 我是從她所留下的日記裡得知的…”

“啊 難怪! 我正納悶 我兄弟哪來這讓妳姐妹多年不忘的魅力呢”M總不放過能調侃我的機會

“你姐答應過我的事? 妳指的是?…” 拜託喔 哪想得起啊? 從小我記性就懶

“姐那次回台 嚷著要媽帶她去找你舊家 就是想給你補送生日禮物 這回你記起沒!?” S有些氣憤的回答 緊接狠狠盯了M一眼

“天啊 原來是她最後的那句話 … 曾答應我的事 她好有心”

我既感動又慚愧 心疼地看著墓碑上x妃燦爛的笑容 “ 妳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 ” 我好奇看著之前留下 而尚未全然枯萎的花瓣

“嗯 是5天前吧 姐的忌日時” M張大嘴看著S 我心頭頓時一陣悸動 – 5天前? 不正就是我飛抵LA的當天?

深吸了口氣 忍住胸口的緊 我轉過身 假裝看著遠方山的另一頭 …

 
Pic  by  R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