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走了。
久未聯絡的Jane從佛州寄來email,告訴我Jack過世了,我心裏難過卻不意外,擔心著Elenor會承受不了,我趕快打了個電話給她。雖然傷心老伴的去逝,Elenor還是像往常一樣沉穩堅強,整個人似乎已經從這人世間的苦難昇華了,她還回頭來安慰我說,老頑童玩累了,需要休息,這突來的心臟病讓Jack走的突然,卻也去得爽快,沒受什麼折磨,叫我不要太難過。
李察遜是他們的姓,認識這家人,正是我人生低潮的時候,婚姻出了問題,學校功課沉重,每天開車過跨海大橋上下學時,真想就直接開進海裏去,落個乾乾淨淨不染塵,就在此時,我認識了李察遜這家人。
那天,我心情非常不好,中午卻有二個多小時不知如何打發的空檔,我決定避開朋友,一個人開車到校園附近的Piccadilly去吃中飯。
排在我前面的是一個白人家庭,高高壯壯的中年爸爸嘻嘻哈哈的扮小丑,跟一個嚴重智障、面貌變形、將近三十歲的"女孩"玩得不亦樂乎,站在一旁是一位五官長得像賈桂琳甘乃迪的美麗媽媽,和一位高挑漂亮的女生,媽媽還時不時的幫智障的女兒擦口水。看著這對玩得興高采烈的父女,我不禁微笑了起來,漂亮的媽媽轉頭向我說;對不起,他們父女倆一湊在一塊就玩瘋了,我說: 喔,沒關係的,看他們這麼開心,我也忍不住快樂起來了呀。
話匣子一打開,我們竟然從隊伍裏聊到了餐桌上,原來爸爸叫Jack,媽媽是Elenor,是個高中音樂老師,Megan是智障的姐姐,那位漂亮女生是他們隔了好久才敢生的妹妹Christine。Christine曾在當地美少女選美賽中拿過后冠,當時已經快要從我同校的大學部畢業了。
當他們知道我來自台灣時,Jack和Elenor興奮了起來。原來空軍中校退役的他,當年和Elenor在沖繩島美軍基地待過幾年,兩人到過台北兩次,對台灣的印象相當好。
那頓飯吃得非常愉快,Elenor當場就邀我二個星期後到他們家吃飯。就這樣,我跟李察遜一家變成了跨越種族、年齡的好朋友。
李察遜一家住在郊區,一英畝大的宅院有一棟大房子,屋後院子裏一座屋頂加高,用紗網(窗)整個圍起來的大游泳池,花樹錯落間,靠近墨西哥灣內灣的庭院角落,還藏著一棟小木屋,Jack笑說那是他逃避家中眾娘子軍的避難所。
Elenor在生下智障的Megan後,在家當了六年的全職主婦,全心教育小Megan,同時她也活躍於教會和社區服務的工作,出錢出力,教會裏、社區裏都有她帶著小Megan到處助人的影子。
Jane跟李察遜家人,屬於同一個教會,Jane的先生,生下來就是嚴重的"厚斗"(下顎突出),由於齒列咬合不正,他無法清楚的說話,吃東西也很不方便,也因此極端自卑,不愛說話,更拒絕參加社交活動,工作上也不順利。Jane的先生一直想動手術矯正,卻又害怕手術帶來的風險,而且手術費用更是遠在他們夫妻的能力之外。Elenor知道這事情之後,馬上發起婆婆媽媽們蛋糕義賣,更向社區裏的店家公司爭取捐款,終於募得所需的款項。在Jane的先生手術成功後,Elenor和Jack在他們家的游泳池畔舉行了盛大慶祝會,當晚看著Jane的先生,興奮的脹紅著臉,跟大夥兒講了一整晚的話,我心裏感動不已!
Elenor生下嚴重智障的Megan之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才又生下如天使般美麗聰明又善良的Christine,周遭的朋友不禁都為他們一家鬆了一口氣。Christine在大學主修特殊教育,打算投入教育智障兒童的專業,同時也為照顧姐姐做準備。
然而,惡夢並沒有因為Elenor和Jack的與人為善,而放過他們。
因為住在郊區,Christine必須每天開車上下學,四年來平安無事。畢業典禮那天,因為Christine傑出的學業成績和社區服務的表現,她將被頒授好幾個獎項,Christine決定提早出門到學校參與準備工作,因而無法跟家人一起晚點才出發。
那天一早,Christine開著她的小車,開開心心的出門,在鄉村小路與大馬路的交叉口停了下來,在確定安全無慮下,Christine把方向盤一打,車子轉進了大馬路,突然後面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了一部全速奔馳而來的跑車,"BANG!!"的一聲,從後面將Christine的小車整個拋進路邊樹叢裏。。。
李察遜家中擺滿了Christine的畢業證書,獎杯、獎狀,還有。。。許多美麗的照片。朋友們都來了,帶來吃的、喝的,帶來滿滿的哀傷、祝福和擁抱。那天晚上,我們手握著點亮的蠟燭,繞著游泳池輕輕唱著聖詩和禱告,祈禱Christine的靈魂安息,祈禱李察遜一家人能渡過這個危機。
哀傷的Elenor有條不紊的招呼客人,應付警方調查,回覆保險公司問題,疲累的臉上卻不見一滴眼淚。而人群裏卻不見Jack,他整個人像個破布娃娃似的,癱陷在書房的大椅子裏,整個頭髮被淚水、汗水糊成一團,Jane把無助而放聲大哭的Megan抱在懷裡,輕輕搖著。
Christine過世後,理察遜夫妻在Christine的母校捐款設立獎學金,以鼓勵有心想從事特殊教育的學生。而Jack的健康狀況卻如江河日下,對未來充滿了絕望,埋怨在Megan之後,上帝賜給了他們天使般的Christine,卻又急急的將她收回去,他心不甘!
雖然我不是基督徒,但是在搬離開佛州之前,每年Christine的忌日,我都會到李察遜家陪他們,晚上就和其他的朋友,在泳池畔為Christine舉行燭光追憶會。而Jack就在我們的眼前,一年一年的凋零、萎去。
跟Elenor講完電話後,我不禁雙手合掌,向佛祈求,求神佛給Elenor力量,賜她平安,與勇氣!
(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人物皆是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