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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31 17:34:02瀏覽1845|回應2|推薦8 | |
這一天,好死不死我得跟劉克賢一起去某大學參加座談會。我決定搭計程車,不跟他同路,誰知平時計程車滿街跑,真要招的時候一台都看不到。偏偏又下雨,濕答答地煩死人。
正當我撐著傘,對著滿街的車流不知所措的時候,眼角瞥見另一個人也站在街角。我實在不想跟他說話,他卻走過來冷冷地說:「計程車很難叫哦?」 「你幹嘛叫計程車,你開車就好了啊。」 「我車子今天送修。」 真是超不巧。我看看時間:「我要去搭捷運。」 「搭公車就好了吧?」 「不要,下雨天會塞車。」 「應該不會吧?」 「那你去搭公車好了。」我頭也不回地往捷運站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告訴我,他跟上來了。 走沒幾步我就後悔了。從醫院走出來,路口轉角就有公車站,到捷運站卻得走個十分鐘。我拼著面子,死也不肯在他面前改變主意,心想這段時間可以在捷運補回來。 本以為是離峰時間,誰知車廂裏擠得像沙丁魚。還有,哪來這麼多穿制服的學生啊?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 車停了,劉克賢輕拍我:「該下車了。」 「是這站嗎?我記得還有一站。」 「相信我好不好,這一帶我熟。」 「那你怎麼不早說?」 「快走!」 眼看車門就要關上,我們兩個使盡吃奶力氣出去,一路上踩了不少隻腳,引來諸多抱怨。出了捷運站,劉克賢「啊」的一聲,音調十分淒慘。 「怎麼了?」 「下錯站。」 果然淒慘。「什麼?你不是說這一帶你熟?」 「我是熟啊,不過都是開車經過,每個捷運站看起來都一樣。」 我們只得擠回去又坐了一站,然而苦難尚未結束,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從捷運站到大學醫學院還要走兩個路口,而離座談會開始只剩五分鐘了。我真恨自己為什麼不穿雙矮跟的鞋來,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故作神勇地飛快前進。 到了校區,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找到國際會議大樓。劉克賢隨手拉了一個學生問:「請問國際大樓在哪裏?」那學生指了約一百公尺遠的建築物給我們看,於是兩個大醫生就逃命似地飛奔過去。 座談會在四樓,我們好不容易等到了電梯直衝上去,可是很奇怪,整個四樓都是實驗室,我們東張西望了一陣,沒有一間像是在舉行座談會的樣子。最後只得放棄,下樓去問一樓的管理員座談會的地點,沒想到答案居然是「沒有座談會」! 「這裏不是國際會議大樓嗎?」 「這裏是國際『研究』大樓,會議大樓在草坪正對面。」 我們兩個望著那片好似蒙古草原的綠地,都是一陣腿軟。 「你幹嘛不問清楚是『會議大樓』?」 「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有那麼多『國際大樓』?」 「那麼多國際幹什麼,又不是聯合國!」 「因為這些命名的人都沒什麼想像力‧‧」 我沒空跟他多扯,衝到草坪邊,看到草坪上有一片片石板鋪成的路:「穿過草坪過去。」 「走旁邊啦,現在下雨你又穿高跟鞋。」 我不理他,兩個路口都走過來了,區區幾片石板哪裏就難倒我了? 結果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還是打敗了我的鞋跟,腳上一扭,我整個人摔在爛泥塘裏,半邊衣服都報銷了。我幾乎要哭出來,他把我扶起,長歎一聲:「我看座談會是免了。」指著最近的一棟建築物:「先去那邊,你到洗手間去把衣服清一清,再用烘手機烘一下。」 這棟大樓較為低矮,很奇怪的在走廊上沒看到什麼人。我也懶得想這些,筆直衝進洗手間,發瘋似地沖洗我的外套跟窄裙上的污泥,心裏還是很不死心想要是動作快點,還來得及參加下半場。 他靠在女洗手間的門外,說:「其實你運氣算不錯了。上次我跟胡醫生去參加另一個會議,他靠在牆上跟我講話,然後才發現牆上掛著個牌子『油漆未乾』,那才真慘呢。整整一天我都得緊跟在他後面幫他擋。」 我心想,兩個男人緊緊貼在一起,不知是什麼景象。這時我往洗手檯邊一望‧‧ 「幹!」我大叫。 「為何口出穢言?」他非常文雅地問。 「沒有烘手機!」 「沒有才好,烘手機是散播病菌的溫床‧‧」 「閉嘴啦!」 我用了幾乎快一捲的衛生紙,盡可能地把外衣上的水吸乾,活像女鬼似地走出洗手間。看他一副很想笑又拼命忍耐的樣子,我狠狠瞪他,內心卻發現其實我自己也很想笑。 走到大門口,我們兩個都笑不出來了。只見兩扇玻璃門緊緊關閉,怎麼推也推不開。外側的玻璃上貼著一張紙,由背面透過來的字跡,可以清楚地讀出:「明德大樓今日消毒,暫停開放。」這時我才注意到,空氣中瀰漫著藥水味。 「太妙了!」男人說:「座談會已經開始一個鐘頭了,而我們兩個關在這裏享受無菌的化學空氣。」最慘的是,一樓的窗戶全部都是密閉式的,根本打不開。 我真想撞牆:「我們會不會毒死在這裏啊?」 「這樣人家會以為我們殉情。」 「這種殉情一點也不浪漫,我才不要。」 「沒有人規定殉情一定要浪漫吧?你中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毒太深了。」 我哼了一聲:「都是你啦,幹嘛跑來這裏?」 「喂,是誰不聽話硬要走草坪,結果摔得一身泥的?」 「要不是你問錯路,我根本不用走草坪!」 「要不是你堅持坐捷運,我們就可以慢慢找路,根本不用這麼趕。」 「醫生,是你害我下錯站的耶!」 「你一開始搭公車不就好了嗎?」 「沒人叫你跟我一起搭捷運的啊!各走各的不就好了嗎?」 他臉色一變,我頓時想到他那句「你是你,我是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明白我又傷到他了。 「好啦!我們兩個都有錯,我們是共犯,行不行?」 他苦笑一聲,沒說話。 共犯啊‧‧場面變得尷尬起來。我們兩個共犯的事豈止這一件而已? 我們沈默地坐在面對門的椅子上,等待有人經過。我心裏想到,我大概也只能以這種形式跟他在一起了吧?想想竟然有點不太想出去。 「我說啊,你剛剛在洗手間裏講的那個字,不太淑女哦。」 我白他一眼。「又怎樣?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淑女。我又不是你女兒,你管得著嗎?」 「我今天總算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哼哼,嚇到了哦?」 「不會啊,反正你也順便把我的心聲講出來了。」 我笑了出來。 「你以前有沒有跟你太太一起迷路的經驗?」 「迷路倒是沒有,只不過每次出門都像一次錯誤。」他眼睛望著門外:「十幾年前,好不容易等我兒子去上幼稚園,兩個大人有一點時間獨處,我們去逛百貨公司,我想逛的地方她都沒興趣,卻一直勉強自己陪我;她逛的地方我也覺得無聊,兩個人都很掃興,所以我就說那我們各走各的,你去你想逛的地方,我們一個小時後會合,她答應了。可是一個小時後我找到她,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樣。」 「有人欺負她?」 「對,就是我。她認為我不想跟她在一起,存心拋下她。」 我同情地一笑,告訴他我的故事:有回跟李明立去看資訊展,他也是只顧看電腦都不理我,我就自己跑去隔壁看化妝品,結果他一回頭找不到我又亂發脾氣,也不看看到底是誰先起頭的。 他長歎一聲:「人生這麼短,為什麼一定要把彼此弄得這麼累呢?」 「大概是因為不信任吧。」 「沒錯,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樣。」 「‧‧‧」 「你好像已經認定了我是個不可靠的男人,是不是?沒關係,你也不算全錯。老實說,被你拒絕我是很不痛快沒錯,可是回頭一想,要是你答應了,我搞不好更煩。」 「那是你的福氣耶!煩什麼?」 「你想啊,你年輕又漂亮,根本不缺人追你,為什麼要選我這個有老婆,又拖著一個兒子的老頭?論錢我也只是SOSO而已。」 我瞪他,誰希罕他的錢啊! 「我跟你說過,我跟我太太也是轟轟烈烈過來的,結果現在弄到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講,一個不小心就要吵架。你只不過跟個男朋友分手就哭得死去活來,我跟她十九年的夫妻,一旦離婚,就等於我十九年的光陰白費了,你覺得我會喜歡這樣嗎?如果不是為了某人,我打死也不會想做這種事。更何況你楊醫師又比雅萍更難纏十幾倍,要是你也給我一刀,我根本就沒有本錢再振作了,你懂嗎?」 我默然。雖然他還是有可能在故意示弱引我同情,但是當你倒了一天的霉,又被關在充滿消毒水的密閉大樓裏時,這些話聽來真的很有說服力。 「但是,我還是想再試一次。」 「劉醫師,我‧‧」我搜索枯腸,正想說些感性的話時,一直盯著門外的劉克賢卻「啊」的一聲大叫,險些把我心臟嚇停;他一躍而起,衝到門邊用力敲門,對著門外經過的學生大叫著:「麻煩你開門啊!開門!救命啊!」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群學生目瞪口呆的表情跟管理員開門時臉上的竊笑。 當我們兩個筋疲力竭地下了計程車,走向醫院大門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我只問你最後一次,以後就不會再來煩你。嫁給我?」 我望著他,腦中浮現各種影象:母親流淚的臉、親友們責備的眼神、劉太太發狂的表情,還有各式各樣的聲音,預告著可能臨頭的大難。 然後我說:「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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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