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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8 19:21:02瀏覽1889|回應0|推薦9 | |
我拿著話筒,手抖得像抽筋,他的最後一句話像利劍刺進我的心。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他不知道我這幾天過得多苦嗎? 在流著眼淚拼命搥枕頭,把想到的髒話全部罵盡之後,我終於平靜了下來。 他說的沒錯,我從頭到尾不曾向他表白過任何事,而且老是一副對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態度,他會覺得我不在乎他也是難免。 但這不正是我要的嗎?從此他再也不會跟我糾纏了。 只是,心口被刨一刀的隱痛,要如何才能消除呢? 又過了幾天,我爸爸過七十歲生日,我大哥在一家俱樂部裏席開三桌,宴請眾親朋好友為他過壽。 酒席吃到一半,忽然從別的包廂走來一位約五十歲的婦人,她穿著棗紅短旗袍,脖子上珍珠鑽石一條又一條,掛得彷彿樹木年輪,亮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一派雍容華貴大家夫人的氣勢,娉娉婷婷地走到我爸爸席位邊,用銀鈴般的聲音笑道:「楊郎,好久不見了。啊,現在應該叫楊公才對。」 我爸爸叫楊朗傑,所以我常聽他一些熟朋友叫他楊郎。實在頗噁心,把我看神鵰俠侶的興緻都打壞了。 我爸爸呆了一下,一時認不出她來。她盈盈一笑,將手搭在他肩上:「不認得我了?我是小婷,真的好久不見了。」 「咯」地一聲,是我媽媽把筷子用力摜到桌上的聲音。 我老爸前所未有地滿臉通紅:「哦,是你啊,好久不見。」 「小婷」又是一笑,望著我媽媽:「楊太太,好久不見,最近好嗎?」我媽媽僵著臉,什麼話都沒說。 「我今天女兒訂婚,我本來還不太滿意在這裏呢。想說我女婿至少應該到五星級酒店訂個五十桌的,跑到這小地方像什麼話呢。沒想到就在這裏遇到你了,你說巧不巧啊?」爸爸乾咳幾聲:「是啊‧‧」 我看是非常不巧吧?我心想。 「我剛剛在走廊上遠遠地看到你,我就想說是不是楊郎,沒想到過來一看真的是你耶,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她回頭又對我兄姐說:「啊,你是那個法民,你是悅民吧?我上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好小哦,現在長這麼大連孩子都有了。」 哥哥冷冷地應了一聲,姐姐一臉疑惑。照這樣看來,這女人應該是沒見過我。 「日子真是快啊,楊郎都七十歲了。你們記不記得啊?你們爸爸年輕的時候,好英俊好瀟灑哦,我們公司裏的女同事個個迷他迷得神魂顛倒‧‧」 爸爸重重咳了兩聲:「小婷,難得你來看我,不過你也該回去了,你女兒訂婚,丈母娘離開這麼久不好。」 小婷格格嬌笑,不過以她的年紀,這種嬌笑聲實在令人毛骨悚然:「說的也是,我只是來跟你說聲生日快樂的,我也好久沒幫你作生日了呢。再見啦。」 她再晚一秒鐘走,媽媽可能就要翻桌子了。 接下來的氣氛很詭異,大家故作無事狀地吃喝說笑,但母親陰沈的臉跟父親閃爍的眼神卻是遮掩不了的。最後大哥只得以「爸媽累了」為由,提早結束宴會。 我搭哥哥的車回家,理由當然是要追問真相。「她到底是誰啊?」 哥哥長歎一口氣:「三十幾年以前,爸有過外遇。那時你還沒出生,所以你不曉得。」其實我也早猜到是這麼回事,但聽到「外遇」兩個字,仍是覺得心臟好似被掐緊一般。 哥哥繼續說下去。小婷是爸爸公司的小妹,年紀比爸小個十幾歲,因為是養女,又從南部上來,一個人過得很辛苦,爸爸可憐她就對她特別照顧,事情就這麼發生了。那女人對爸爸非常迷戀,三番兩次要求父親離婚娶她,都被拒絕;她數度跑來家裏吵鬧,搞得雞犬不寧。媽當時肚裏懷著我,氣得差點精神崩潰。雖然想離婚,因為爸爸誠心道歉,看在孩子份上還是留了下來。最後小婷在爸爸嚴正警告她之後,終於放棄,從此消失了蹤影。沒想到過了三十幾年了,她居然成了大戶人家的夫人,得意洋洋地跑來向我父母示威。 雖然自己也是女人,還是忍不住為女人的記恨心讚歎不已。 回到家中,母親一言不發走進房裏摔上門,爸爸跟我們三個兒女及媳婦、女婿孫兒待在客廳裏,氣氛尷尬,大家都沒說話,只有孩子的吵鬧聲。 哥哥說話了:「黛民,去看看媽媽。」 我?叫我這個跟媽最不親的女兒去?有沒有搞錯?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何況,我自己也是人家的外遇對象。 轉念一想,他們兩個一定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才拱我去。想想我多少也該為母親盡點力,所以就硬著頭皮去敲門。 進了房間,母親坐在梳妝台前,呆呆地望著鏡子。 「媽‧‧」要說什麼?「事情都過去了,別放在心上」?還是「爸已經知錯了,原諒他吧」?這些話媽媽恐怕聽都聽煩了吧? 「媽,我已經跟俱樂部櫃檯打聽到那個女人的資料了,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去教訓她。」 我果然吸引了母親的注意;「你是在講什麼話?要怎麼教訓她?做這種事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不一定要犯法啊,做一些比較簡單的事,比如說半夜去打電話叫她起來上廁所,保證幾天下來她的黑眼圈像熊貓一樣,擦再多粉也蓋不住。」 「你也差不多一點,這麼大了,還整天想這些有的沒的,丟死人了。」 「誰叫那個女人那麼顧人怨?我看她不順眼嘛。」 「好了啦。她也是很可憐,一直想你爸爸娶她,才鬧成這樣。真是傻瓜,男人在外面打野食都只是要嚐鮮,哪有可能會離婚娶她?她就是想不通這點,才會讓自己難過。」 可是媽,你知道嗎?就有一個男人說要娶我,只要我嫁他他就離婚耶。這是不是就表示,他是真心的呢? 「媽,你那時候雖然原諒爸爸,可是心裏會不會一直有疙瘩?你會不會懷疑,擔心他又會再犯?」 母親沈默了一會兒,說:「疙瘩是有一點,疑心倒是不會。夫妻是要在一起幾十年的,日子就要一天一天過,要是整天擔心他什麼時候又會亂來,日子要怎麼活呢?」 我心想,媽真是寬宏大量,要是我嫁了劉克賢,我一定會整天懷疑他會不會二度出軌,讓我落得跟葉雅萍一樣的下場‧‧我怎麼又想到這裏來了? 「這也不能全怪你爸爸。那時我懷了你,脾氣不好,他也是忍得很辛苦。」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嘴微微張開卻又閉上。她的眼神告訴我,她還有別的話要說,是她在心裏藏了幾十年,一直想對我說,卻始終說不出口的心聲。我用最誠摯的眼神望著她,讓她知道我很想聽下去。 「其實,最無辜的人就是你了。我常常想,就是因為我那時心情太激動,影響到肚子裏的你,你才會一生出來耳朵就有問題。爸媽一直覺得,真的很對不起你,可是,每次看到你,都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還好你很爭氣,不然爸媽會一輩子虧欠你‧‧」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 我真的小吃了一驚,沒想到媽媽是這樣想的。不是沒怨過父母對我的冷落,但是年紀漸長,自己心裏也明白,我同時也冷落了父母,而且我從來不曾像母親一樣心懷愧疚。 「媽,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啦,我現在好好的啊。我愛作怪也是天生的,跟耳朵沒什麼關係。」 母親微微一笑,伸手輕撫我的頭髮。在我記憶中她從不曾這樣做,我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便伏在她膝上,享受她溫柔的觸碰。 過了許久,母親才笑了笑:「好了,出去吃蛋糕吧!」 這段小插曲使得我跟母親長久以來的隔閡化解不少,我也再次警告自己,絕對要遠離劉克賢。跟母親才剛言歸於好,要是我變成別人的外遇對象她鐵定氣死。 放手吧,到這裏就好了。 然而,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想到那個渾身珠光寶氣卻遮不了滿懷怨憤的女人,總是悲憫大於憎惡,因為我了解她的心情。 在內心深處,那塊所有禮教跟常識都管不到的地方,我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劉克賢離婚娶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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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