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飛不起來的天使

第五章

「親愛的酸梅天使：我曾經送你一個粉紅色的凱蒂貓吊飾對不對？愛麗絲」

愛麗絲，凱蒂貓不是妳送的。妳送給我的，是比凱蒂貓重要幾千倍的東西。

※

真的，如果不是那隻該死的凱蒂貓，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那是剛入學的第一個禮拜，他上完課，拿出手機查課表的時候，才發現凱蒂貓手機吊飾不見了。

望著那截空蕩蕩的吊繩在手機上搖晃，逸孺感到心裏也空了。

照理吊飾不該這麼容易脫落的，但是當初恩綾用力把整隻凱蒂貓從插銷上扯下來扔還給他，他只好再胡亂接上一段吊繩繫在自己手機上，從那以後凱蒂貓就沒那麼牢固了。

那隻凱蒂貓，是他整整吃了一個月的超商便當，集滿了五張集點券才換來的。因為恩綾指定要穿粉紅色和服的隱藏版，他只好卯起來集點，直到換到為止。

他永遠忘不了，恩綾拿到吊飾時的舉動：她二話不說把手機上原本的施華洛士奇水晶吊飾拿下來，裝上凱蒂貓，抬頭對他燦爛地笑著。

有很長一段時間，這一幕不斷在他夢中出現，只是後來被她拔下凱蒂貓的那幕取代了。

逸孺回頭望著人來人往的校園，考慮折回去找。但是這麼大的校園，要去哪裏找一個小小的吊飾？更重要的是，如果找不回來，他以後該做什麼樣的夢呢？

「喂！同學，同學！凱蒂貓同學！」

正在猶豫的時候，這聲奇怪的叫喚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女孩從人群中擠出來，朝他飛奔而來。

她在他面前停下，喘得說不出話，只能朝他伸手，手上正是那隻凱蒂貓。

「你，你……掉了東西……呼……」

「謝謝……」逸孺又驚又喜，差點跟著失去說話能力。「妳跑了很遠嗎？」

女孩彎著腰喘氣，點了幾下頭。「你……掉在圖書館門口……我叫你，可是你一直沒聽到……」

逸孺屏息。她幾乎追了半個校園！

「對不起對不起，害妳跑那麼遠，真不好意思。」

女孩抬頭，對他粲然一笑。「不客氣。」

因為奔跑的關係，她的頭髮散亂，雙眼閃閃發光，臉頰也紅通通的。牙齒不太整齊卻很白，笑起來更加明亮。

逸孺腦中忽然浮現一句蠢話：這就是青春啊……

此外，這女孩好面熟。

「啊！妳的褲子……」

剛才下了場大雨，校園裏到處是水窪。她一路衝過來，泥水濺滿了她的七分褲和帆布鞋。

她一臉讚歎地看著自己的慘狀，「哎呀呀，帥呆咧。」

「帥呆咧」這三個字傳進逸孺耳裏，立刻勾起腦中沈睡的記憶。這是他以前認識的一個女孩的口頭禪，當她為了他跟班上的大金打架之後，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狼狽的臉，也是這句「帥呆咧」

。

還來不及阻止自己，他已經衝口而出，「李愷瑛？」

上次說出這名字，是在國中畢業典禮結束後，在無人的司令台前。

女孩抬起頭來，一臉疑惑。

「請問你是？」

她還真的不認得他欸！

逸孺翻了個白眼，「我是陳逸孺啦！國中跟妳同班三年耶，這位大姐。」

被暱稱為阿愷的李愷瑛呆了千分之一秒，隨即眼睛亮了起來。

「陳逸孺？真的是你嗎？」

這什麼問題？

「假的。我是個無聊的路人，專門冒充別人的同學。妳嘛幫幫忙，自己同學都認不出來！」

阿愷噗哧笑了出來，在他手臂上一拍。

「不能怪我啊，這麼久沒見面，你又變這麼多，我當然不認得，而且你同學會都不來。我們從畢業以後就沒見了吧？」

逸孺苦笑。他才不想去參加同學會，雖說他現在長高了，不再是那隻天天被嘲笑的「兔子」，在高中裏還當了一陣子的風雲人物，他還是不想看大金跟珮珮的嘴臉。

不過，這並不是他們失聯的真正原因。畢業後他一直努力迴避阿愷，為的無非是他在畢業典禮後問她的那個問題。

──李愷瑛，妳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那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後悔的一句話。而他現在居然蠢到主動開口跟她相認！

不過，看阿愷的表情，顯然早就忘得一乾二淨。這樣也好，場面不會太尷尬，反正他早就釋懷了。

兩人愉快地敘起舊來。應該說是阿愷跟他敘舊，她的嘴幾乎一刻也沒停過。

跟他比起來，阿愷的變化就比較小。當年的她個子不高，一年到頭紮著馬尾，非常愛講話，幾乎對每件事都有意見，總是把周圍的人煩得要死。但她從來不會亂講別人的閒話，而且一旦她決定採取行動，總是非常驚人。例如跟大金打架那次，沒有人想到一個嬌小柔弱的女生，居然敢向體型比她大一倍的男生挑戰。

現在她的打扮當然比國中的時候成熟多了，個性卻還是一樣，開朗活潑，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而且還是一樣雞婆，會為了陌生人弄丟的吊飾跑半個校園。

最妙的是，她是化工系，而他是數學系。這兩個系基本上是姐妹系，據說是某一屆的兩個系學會會長是換帖麻吉，常常合辦活動，傳統就這麼保留了下來。

等她好不容易講累了讓嘴巴中場休息，輪到逸孺向她報告近況。

他在高中裏過得很不錯，不但成績維持前十名，連體能也大有進步，還入選過校隊，拿過幾次獎牌，還有好多女生向他表白。總之，他早已不是國中班上那個天天被人當成笑料的「陳兔孺」。

接下來他開始抱怨選錯通識，因為數學系將來出路不佳，他打算拼轉系，希望至少通識選個比較輕鬆一點的課，誰曉得好死不死選到一節動不動要小考的地獄課程。於是阿愷建議他跟她一起上普通植物學，不點名也不考試，只要在校園裏面採集標本，再交一篇分組報告。

逸孺接受了她的提議，改選了普植學，而且跟她同組。

本來的如意算盤是，既然不點名，他就可以卯起來翹課，把時間省下來準備轉系考。至於報告，他也不需要花太多力氣，反正阿愷一定會很樂意罩他的。

他沒有想到，普植學老師會忽然改變心意；也沒有想到，他跟阿愷的人生會因此而全盤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