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鄉的哀愁 (山城煙雨)
去年底(2017),與臻子一起從中國探訪學生歸來,再度走近台灣城鄉海岸,時隔年餘這次訪遊自有另一番體驗。
在台灣,這些年筆者常造訪的地方就是苗栗,以獅潭造橋與頭屋為主,這是透過彭神父與教會田牧師來關心偏鄉的學生,其實它們距離大城不遠,但是城鄉間的差距卻很明顯,尤其是教育與家庭兩方面。
為什麼要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來?只能說自己是來「還債」,想要摸索出關心的途徑。過去在新竹苗栗兩地的生活圈內成長受教,享受了好多的資源,卻未對週遭的人與地付出足夠的關心,長大後到異地求發展,距離更加深了隔閡,感情也愈來愈淡。廿世紀末因著環保的需求增多,才又有機會回饋故土,漸漸又與這塊土地建立起感情,感受到地土與鄉親的哀愁。
前面幾篇文章已經寫出自己經驗到偏鄉的社會與學生隔代教養問題,也論過環境受害的情形(參考「尋回綠色地球」網站www.eternalgreen.org)。在這次停留期間,我們在新竹與苗栗仍然觀察到類似的事件。
孩子們的基地
十二月中的週末雨中來到苗栗。我們先在苗栗市參加了福星教會為小朋友安排的ㄧ場魔術秀,卅餘人ㄧ同迎接聖誕佳節的來臨,小朋友們熱烈參與,還得到特別禮物,這是頭屋教會義工們作的氣球動物與蘋果,老少盡歡。
在這小小的節慶活動中,我注意到一個現象,這些孩子似乎多數來自「正常」的家庭,他們的衣著與舉止顯示出這ㄧ特點,他們比較守規矩,早早的就由父母送來教會,多數的能保持安靜坐在椅子上,當老師帶動歌唱表演時,也都自然投入,客家山歌唱得有板有眼,表演生動。偏鄉弱勢孩童們也同樣活潑有創意,只是因家庭與教育環境不夠好,行為顯得粗獷不彌,創意發揮受限。
地土的好管家
上午歡樂時光之後,我們參加森林大學的學習活動,轉往位於造橋的良辰有機農場參訪。主人夫婦先招待我們享用ㄧ頓地道的有機火鍋,所有作料都是他們自產的,包括青菜、雞蛋與ㄧ隻自養的烏骨雞。席間我們也詢問主人開農場的甘苦,他們養了上千隻雞,照顧起來不輕鬆,隔幾個月就得轉棚,原來的棚子裡就種菜,不需施肥。有的雞是專司生蛋,有的是在不同月分要出售,有的還是剛孵出來的小雞,毛茸茸的擠在小燈泡下取暖。要賣出的雞得先送去宰殺退毛,後續工程是主人倆還得切割雞隻再裝箱寄往客戶家。他們是憑藉網購,沒有賣到超商,也沒廣告宣傳,全靠口碑,幾年下來,靠著對天主的信心,喜樂的保護一遍淨土。主人夫婦還特別帶我們去看座落在山谷間的農場,環境不錯,但耕作這租來的一畝地,可要花不少心血。
鳳鼻海岸的吶喊
結束了造橋的訪遊,傍晚,細雨紛飛中彭神父帶著我們四人趕往新豐鄉,穿過鳳鼻隧道,來到位於海邊的鳳坑村,拜訪前村長姜先生ㄧ家。行程中彭神父已經告訴我們這裡發生的「海岸悲歌」,不只是村民生活中的惡夢,更是喜愛海洋風光與生態者難以承受的傷痛;不僅僅是靠海為生的村民健康受影響,海域裡的生物及海岸上享用海產的人都遭池魚之殃。
年輕有勁的姜村長歡迎我們來坐,也感謝我們對村落旁「最毒海岸線」的關心,他說明了約廿二年前新竹縣在海邊開建的都市垃圾掩埋場的經過,當時就是因為居多是老弱的討海郎無力與政府抗爭,才讓新竹縣的垃圾入駐村口。那知,就在開挖的過程中,有黑心業者雇用廢棄物處理商,趁居民不清楚狀況時,把不明廢棄物運到海邊棄置,袋裝廢棄物有幾千立方米。
大約是七年多前(2010),有藻礁保護團體為了調查台灣西部藻礁分佈與受害狀況,沿著桃園新竹海岸線ㄧ路南下探勘,就在新豐鳳鼻隧道附近海岸發現有遭海水沖擊而破損的袋裝廢棄物,初步取樣檢測後發現含多種重金屬及戴奧辛等有毒物質。知悉情況後,姜村長與村民數度向縣政府與環保署反應抗議,縣府雖取樣分析,在認定是電弧爐煉鋼業的有毒廢棄物後,僅僅蓋了一座擋土牆,避免廢棄物落入海裡就算了。林務局、工業局、環保署、新竹縣與竹北市府都沒採取行動。
靠海為生的村民擔心害怕也沒用,縣府依舊在污染場址外兩三公里處的新月沙灘年年開辦音樂趴,隱瞞有毒物質可能就在腳下的危險,吸引廣大群眾前來玩沙戲水。近一年來,幾經南北環保團體與鳳坑村民及新竹縣關心海岸保護的群眾連結,終於在去年(2017)六月底,召開記者會,公開此一污染案例,這才迫使環保署與竹縣環保局承諾要釐清權責,提出清除計劃書。
這似乎是個轉變的契機,也給村民一些盼望,但是一晃半年過去了,我們到訪的時候已是十二月中旬,村長與關心的縣民代表仍焦急的等候官方的說法。望穿秋水,潮汐依然拍打著海岸,兩三公里長裸露的煉鋼爐渣與灰塵,在雨淋水沖的浸蝕下,又默默的對著大海排放了六個月的有毒物質。
還要等多久才能把海岸邊的毒物請走?這樣的疑問盤旋在每個焦慮等待的人心中(據新竹環保局說等環保署撥錢就動工,這又是一年後的事了)。
往事豈真如煙
我們在村長家裡鼓勵他們繼續努力,談論間,筆者也分享了卅年前(1987-88)在台中東海大學參與的一件環保事件來激勵他們。當年(1987)經濟部工業局計劃把有高污染危險性的電鍍專業區設在大度山上台中工業園區內,可是該園區內主要是輕工業、食品業、啤酒場等,且緊鄰東海大學,廠商與居民都以未受污染的地下水為主要水源,知道要搬入一百來家電鍍場,當然引起全山區緊張。
這個方案已蘊釀了一兩年,但沒有公開,當年也沒公聽會。筆者剛回來任教,偶然聽說此事,糊里糊塗的就攪和進這趟渾水裡,與幾位關心的教授配搭,展開遊說陳情。剛開始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做,面對著各級衙門,真不知去敲那扇鋼門,我們向市政府、工業局、及剛剛才出生未滿兩個月的環保署陳情,請山上居民師生簽名聯署聲明,三不五時的還得與剛剛解禁的媒體溝通,...這樣南來北往的奔波,有時吃閉門羹,有時給人罵,常常裡外不討好...團團轉了ㄧ年半,東碰西撞的才使得工業局打消此案,重新考慮台灣工業發展的走向,也提醒剛滿週歲的環保署所為何事,而我與學生們則學習到書生豈能只在象牙塔裡說夢?
卅年後,在鳳坑村的海岸邊聽著說著,不知覺間走神了,似乎看到有人在拍打著政府的大鐵門,在追問為什麼環保署與縣環保局還是這麼被動,為什麼若是居民不抗爭、媒體不爆料,官府就任憑污染留在海岸邊,就讓戴奧辛與重金屬繼續沖入沙灘隨著洋流進入魚蝦牡蠣體內?...
天主所賜秀美的海岸,怎麼變成了毒沙灘?...斜風更兼細雨,霧靄迷濛一遍,浪濤拍岸,海水嗚咽...我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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