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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20 20:43:46瀏覽792|回應7|推薦15 | |
◎三讀《思想碰撞在臺灣》有感: ~雁南飛/民國101.12.20/105.02.25補正 拜讀蕭功秦先生大作《思想碰撞在臺灣》,心有戚戚然焉。 一、藉由文化溝通,促成了「兩岸知識份子的思想自由交流與碰撞」。〔引蕭先生文〕 二、大陸終將走向民主化,無法長期「不顧社會公正,以政治穩定來反對政治改革」。 三、蘇聯作家對知識份子兩個定義:「一是批判性,二是社會良知」。〔引蕭先生文〕 四、西諺:「一個人三十歲以前不是左派是沒有良心,三十歲以後仍然是左派是沒有大腦」!〔引蕭先生文〕 五、台灣比中國大陸更「中國化」;更「重視中國儒家傳統」,以溫和方式保存完整。 六、台灣人民認知台灣已經是「獨立的政治實體」,中國大陸遲早必須正視中華民國。 七、「台灣民主的教訓:先制度化,然後擴大選舉權」〔引蕭先生文〕。百分百認同。 八、台灣對大陸將「中國圖騰化」,排除了台灣也可以代表中國~亦即「台灣是一部分的中國」的對等機會,只能被大陸所強調「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的屬地框架所束縛,台灣人民深感不滿!這也是為何中國越打壓,台灣越傾向「二次獨立」〔中華民國已「實質獨立」〕之主因。 誠如「中國台灣獨立與否還在於其次,大陸與臺灣之間的平等地位,對於他們來說則是不可缺少的;如果大陸獨佔了“中國”,他們就以“臺灣既然不能稱自己是中國,那就只能稱自己是臺灣了”來應對。要解決這一問題,看來還需要在“兩岸共屬一個中國”這一點上,而不是“大陸是中國唯一合法代表”上,多下些工夫。」〔引蕭先生文〕 九、台灣民主化過程出現的本土民粹動員,是實施民主必經的陣痛;儘管選舉過程藍綠對立,選後社會回復正常運作。選舉期間雙方的「激情化」動員,可適度宣洩政黨爭取執政的「焦慮感」,也化解了人民對執政黨或在野黨「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作者:蕭功秦/提交日期:2008.11.21〉 四年以前的仲春,我在臺灣訪問了一個月,這段日子正值民進黨開始第二次執政,臺灣島上人們的選戰激情漸趨平靜,兩岸關係處於新的敏感時期。臺灣知識份子在思考什麼問題?臺灣學者與普遍民眾是如何看待兩岸關係的?臺灣民主轉型有什麼經驗教訓?這些都是我所感興趣的。儘管海峽兩岸都進入了資訊社會,但人們對另一邊社會生活的理解,仍然經由既存文化的不自覺過濾。在臺灣的日子裏,我有意接觸各種類型的人,盡可能地聆聽他們的想法。即使晚上十二點返回寓所,我也會把當天的感受心得在筆記本電腦上記錄下來,有時要寫到深夜二點,這是因為第二天還有新的思想交流在等著我。日記中記下的是我對自己所看到的一個真實的臺灣的觀感,其中也包括自己在臺灣的講演與交流中表達的思想以及臺灣朋友的反應。可以說,本文並不是一般的臺灣觀光日記,而是一份訪學者的思想實錄。兩岸知識份子的思想自由交流與碰撞,在四年後的今天,或許仍然會引發讀者的新的思考。 [與臺灣研究生討論知識份子的使命] 上午十點多鐘,我在大學綜合大樓聽上海學者S 君所作的關於二十世紀中國知識份子的講演,S 君也是多年的朋友,S 君談的是傳統知識份子如何在現代化過程中,分化為代表不同利益集團的代言人的問題。他運用的是葛蘭西的有機知識份子概念,來說明現代化過程中,中國知識份子出現的向專業化發展的基本趨勢,以及這種專業化對於人文關懷的影響。他講完後,主持人要我發言,我接過話頭談了以下幾點。 一,傳統知識份子(即以天下為己任,訴之良知的宏大敍事的讀書人)向有機知識份子(即以特殊階層利益集團利益為效力物件的屬於特定壓力集團的知識份子)過渡,是現代化的基本趨勢,傳統型知識份子以道德為使命,有革命傾向。也有全盤改造社會的激進革命烏托邦情結。而專業知識分子即有機知識份子,是社會上的不同利益集團的利益代言者,他們是社會分化的產物,分化了的利益群體為了爭取自身權益,也需要尋找自己在知識份子中的代表者,這樣有機知識份子在社會分化中就得以產生。 有機知識份子,從英文字義來顧名思義,就是“被組織到結構中去的”知識份子,只要一個社會進入現代化引發的社會分化階段,這種趨勢就不可避免。應該說,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例如,在現在的美國已經很少有傳統型以天下為己任,對任何事情發言的知識份子。)知識份子的有機化或被組織化與專業化,至少不會出現二十世紀初期傳統知識份子向暴力革命的鼓吹者那樣的轉變,這對中國當下現代化避免出現革命性的破壞,應該是有利的。 二,自九十年代中期以來,中國大陸知識份子中,出現了強調自由價值的自由派、強調平等價值的新左派,以及強調秩序價值的新保守主義(或新權威主義)的三大思潮對峙,這種思想分化,可以看作是從道德型知識份子向有機知識份子轉變的過渡階段。更具體地說, 主張平等至上的新左派客觀上接近於下層,主張自由與法制的自由派客觀上代表新興的中產階級,主張秩序至上的新權威主義客觀上接近于代表上層技術官僚、大企業家及特權階層的利益。這種知識份子思想分化,表明中國大陸已經從同質性的板塊型的思想一體化,向思想價值多元化的轉變,這種多元化是多元民主發展的必要條件,而三大思潮與民間階層分化的多元化的對應關係,也體現了傳統型知識份子向有機知識份子轉化的趨勢。 三,然而,知識份子的有機化,即分別代表不同階層的利益的知識份子的分化過程,存在著一種危險,那就是矛盾,即知識份子的為階層服務的利益導向,與知識份子的良知所要求的中立性之間可能會發生衝突與矛盾,更具體地說,一方面,知識份子的有機化(即被有機地組織到階層利益集團中去並為其服務),各就其位元,是社會分化的正常現象;另一方面,階層利益也會驅使知識份子,使之為特殊階層說話中獲得自身利益,為階層利益說話的結果,會失去了自己對真理的追求,這是因為階層利益並不等於社會真理,為了利益說話,就會去創造為某一階層利益而歪曲事實的虛假的意識形態。這樣就會失去了知識份子應有的良知與本份。正因為如此,知識份子的有機化,與知識份子的社會良知功能是對立的。這是所有國家在現代化過程中的知識份子共同面對的問題與困境。 接下來,我談到大陸思想界的狀態。如果強調平等的新左派“有機化”于藍領或底層勞工階層,訴諸於民粹主義動員而不顧社會長遠利益,就會引導社會回到大鍋飯體制上去,如果強調效率的自由派“有機化”於中產階級,而不顧社會公平,就會支持資產階級對工人的剝奪,為有產者作無條件辯護。同樣,大陸的新保守主義者如果“有機化”於大財團與技術官僚權力層,而不顧社會公正,就會把不合理的現存秩序合理化、凝固化,以政治穩定來反對政治改革。產生阻礙社會進步的消極作用。 主持人問,中國文化中,有沒有使知識份子執著于真理與良知的精神資源?我的回答是,我在飛機上正好讀到了徐復觀的一篇文章中的觀點,徐複觀說,西方人重上帝,東方人重良心,這裏的良心,指的就是儒家的“仁”,“仁”的本質就是人所固有的內在的良知良能。儒家認為,隱側之心人皆有之,“己欲仁,斯仁至矣”,儒家認為,只要人們把自己內在的良知潛能發掘出來,就能內聖外王,這裏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資源。然而,我對中國人能否在已經出現傳統文化與現代價值的斷裂的情況下,繼續能通過發掘內在的良知良能的資源,來充當實擔當社會責任的內有精神力量,仍然存懷疑態度。 聽講的大多數是該校的研究生,應該說都是臺灣未來的文化精英,我從他們專注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們對來自大陸的學者講演慷慨激昂的高調風格一定頗感新奇與興趣。臺灣與大陸在文化上有一個不同點,大陸經歷過五四文化洗禮,建國以來的革命政治文化也充滿慨而慷的激情,知識份子說起話來,往往習慣於宏大敍事,激情四射,而在臺灣,仍然保留著傳統的那種謙讓內斂之風,先生們說起話來,文質彬彬,含蓄而雍容有度,這些臺灣研究生們一定會對我們大陸學者的發言有一種新鮮感。 最後,我在交流結束時,引證了從一位前蘇聯作家寫的英文書中讀到的一段話,這是我所獲得的有關知識份子定義中最奇特、最深刻、而且最令人拍案叫絕的定義:什麼是知識份子?那俄國作家說:“知識份子就是:一,被大學開除出來的人,二,他熱愛人民。” 這些研究生們聽了這樣奇特的定義,也都會心地笑了。這位俄國作家形象地把握了知識份子的兩個最重要特點,一是批判性,二是社會良知。不過,我補充說,其實一個真正的知識份子未必要被開除,只要有那顆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心就可以了。當然,這指的仍然是傳統意義上的知識份子,而不是有機知識份子。 [餐桌上討論蔣介石與毛澤東的生活態度]~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路邊小茶館,不經意的古風與臺灣人的人情味] 今天是來台的第三天,早上起來後去餐廳,才知今天是周日,沒有供餐,於是到門房打聽如何獲得早點,那位看門的女士得知我沒有用過餐,先問我會不會用摩托車,可借用她的車去上街購餐,我說不會騎,她說,那你就為我看一下門房,我騎車為你去購餐。我心裏很是感謝。就一個人坐在門房裏。不一會她騎車從街上購到餐點帶回來了。我真不知如何感謝她才好,她是湖南湘陰人。四九年隨家來臺灣。她知道我是大陸來的訪問學人,也許是看到了家鄉人,對我特別友善。我心裏想,回大陸以前,我一定要送一件小禮物給她。 昨天晚上,那位昨天在餐桌上認識的大學生還特地打電話問我,在生活方面是不是需要什麼幫助。臺灣人有很可親的一面。臺灣人的人情味,很可以做一個題目。 晚上上街進餐後,返回招待所,路過一家路邊小荼館,裏面空無一人,此處專賣烏龍茶,主人盛情相邀,進去後發現這是一個佈置相當質樸淡雅的茶室,很有一點不經意的農家古風,主人四十來歲,他說,現在的人為掙錢很苦,欲望多,而機會少,於是總是活得很累,不如把生活要求降低一點,生活欲望淡了,也就心裏舒坦了。他的話頗有點道家思想。 這是他家傳下來的老瓦房,由於不是租來的,因此也不會為掙錢而煩心。他讓我嘗了他自己製作的豆腐乳,其味真是鮮美無比,他說他每年只是做了自己食用,也送一些給朋友,從來不賣。如果賣就會引來許多顧客,他也來不及做,如果天天忙於生意,那份閒情也保持不住了。還不如不做。他還說他原來在外面打工掙錢,媽媽過世以後,他突然大徹大悟,才辭了工作,搬回家來住。在這裏他可以重溫兒時的時光。 望著那粗重厚實的木質板凳,那白色的燈籠,那瓦罐、籐椅。那桌上不經意放著的幾朵紅色的野紅花。我忽然想到了孟浩然的詞: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鈄;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可惜在我們大陸這種情趣與意境已經很少看到了,沒有想到在臺北近郊處仍然還可以感受到這樣的情趣。我想,關鍵還是要有小茶館主人這樣有文化又有意趣的人。 在臺灣,保留著比我們大陸更多的中國儒家傳統,他們沒有經歷過五四反傳統的文化衝擊。臺灣人幾代以來都以其溫和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傳統生活。傳統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無聲無息地潛入到了現代人的生活,而這些在我們大陸是看不到了。臺灣人自己並不一定能比我們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記得上海的老朋友朱學勤在給我校的研究生的講演中說,他覺得臺灣人比大陸人更像中國人,這話看來是有根據的,今天我的感受就是如此。 [電視裡的李登輝]~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臺灣街頭文化:一個沒有經過五四衝擊的文化] 今天下午睡了一大覺,精神很好,晚上與高華在大學附近一家餃子店用餐,大學附近的街頭小餐館特別多,一到晚上,萬家燈火,看上去不但繁華,而且既親切又乾淨。我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麵館面前居然嗅到了小時候久違的陽春麵香氣,這使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代,有一種時光倒錯的感覺。 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這種特別好聞的麵湯香味之所以在大陸失傳,很可能是因為公私合營與文革造成的傳統經營文化的斷層。我對高華說,臺灣沒有經歷過公私合營與公有化,各家都把自己祖傳的經營秘方與看家本領一代一代保留了下來。各家店鋪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著自己在長年累月的市場競爭中形成的看家本事。店面再小,卻都各有其特色。這些麵館的小老闆對自己從父輩手中承繼的祖業小心維護,傳統的經營文化已經深深凝聚在他們的生活方式中。比方說,店主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洋溢著一種傳統的待客之道。 我們大陸在計劃經濟時代正相反,先是把過去滲淡經營的小業主文化當作資本主義的根苗全部摧垮了,經過文革災難以後,才讓一部分人重新從事小業主生計,大陸八十年代以來的個體戶,都是白手起家,他們早己失去了傳統百年家風、店風的繼承。我們大陸日常所見的只有那種原始的赤踝踝的、粗鄙的拜金主義,唯利是圖的貪婪性與奢華氣勢。那種氣勢看上去頗為豪華,格局似乎很大,很有霸氣,但實際上內在的文化內容很單薄。臺北的夜色中,那些燈光下的小店,有一種難以言表的人情味。臺灣店家與大陸店家經營中的這些微妙的差別,只有來到臺灣實地比較之後才能感受到的。 G 君說,林毓生(從臺灣赴美國留學的著名思想學者,中研院院士)先生有一篇文章說,臺灣與大陸相比,在對傳統的繼承方面,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經歷過五四激進的全盤反傳統運動。看來,這一點林先生說到點子上去了。臺灣人沒有對自己祖先傳統的妖魔化過程,也沒有經歷公私合營與公有化。 我們一邊散步一邊漫談,高華指著一家餐店的名稱“湯饌”,這兩個充滿古人意趣的字,結合到一起,真有一種古典文化的美,中國漢字傳達的一些極為精緻的意思,常常通過這樣一些餐鋪招牌為人們所感受到。我想起一位上海朋友準備為即將出生的孩子起名字,總覺得找不到合適的字,其實,唐詩、宋詞中有多少優美而豐富的漢字,人們為什麼會想不到呢? 高華說,一位臺灣朋友告訴他說,台南那些地方,尤其是農村,那裏的農民真有點宋明人的遺風,他說一位中國學者第一次到那裏去,許多村民都來看這位“共匪”,紛紛說,要把“共匪”請到家裏來做客,因為當時沒有適當的詞來指稱大陸人,只好借助國民黨反共宣傳的稱呼。也是趣聞。 臺灣比中國大陸更像中國,我也體會到了這一點,許多從大陸來的學者在住在臺北之後,離開時都會說,對臺北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情,也許就是這種與傳統不曾中斷的文化連繫在其間起作用吧。臺灣人對來自大陸的人對臺北的親切感,一定不會有深切的體會。 [雨中揮舞國民黨旗的老兵]~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在D大學政治系與泛綠學者談兩岸關係] 今天是6 月7 日,來臺灣已經十天了,下午應約去D 大學政治學系與四位泛綠教授座談。兩次來臺灣,我所接觸的臺灣學者絕大多數是泛藍人士。正因為如此,今天的座談對於我來說具有特別意義。能近距離地瞭解具有不同觀點立場人們的想法,把握他們思想的脈絡,彼此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與溝通,可以獲得許多啟示。 幾天前,我請臺灣大學S 教授介紹我認識一些屬於泛綠陣營的學者認識,S教授之所以選擇D 大學介紹給我,是因為臺北市大多數大學都是泛藍人士占多數,只有這個大學教師是綠營人士為主,中午我如約到了D 大學的政治系會議室。 不一會系主任W 教授,資深教授哥倫比亞大學博士M 教授,法學博士H 先生,助教授巴黎大學博士C 先生都到了。白桌布上放了一些小甜點,平添了一些溫馨的氣氛。然而,說起來這確實是一種很奇特的氣氛,我是客人,卻沒有任何人引薦,一個人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會議室,面對幾個從未謀過面的泛綠派學者,共同討論雙方共識度並不多的兩岸關係問題。我很不希望討論者會變得感情用事並使氣氛緊張起來,一旦出現那種情況,連調節氣氛的人也沒有。幸好,一見面,年長的M 教授就對我說,1998 年他在美國柏克萊大學一次會議上聽過我的講演,那年我應美國政府邀請第一次訪問美國,曾在三藩市介紹過大陸的新權威主義思潮,他當時也在座。總算座談會上並不全是陌生人。 我的開場白是先作了一點自我介紹,然後說自己這次來臺灣從事訪問研究有兩個目的,一是實地瞭解臺灣的政治發展與現代化轉型,二是希望對臺灣朋友在兩岸關係方面的看法有深入的瞭解。我接著談大陸改革開放是中國自洋務運動以來一百四十年來第一次真正獲得的好機會。大陸提出和平發展就表明我們大陸人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歷史機遇,而和平發展的最大的障礙就是臺灣問題,如果臺灣出現獨立,兩岸一旦訴諸戰爭,大陸實現和平發展的目標就很難實現。 同樣,這對於臺灣現在正在實現的民主化來說,也構成致命的打擊。接下來我談了十天來對臺灣的觀察,並說希望就教於各位: 我說,首先,臺灣民主化得益於三個條件,一是國民黨三民主義意識形態有著對民主的承諾,二是臺灣廣大中產階級的興起,臺灣社會沒有出現極貧與極富之間的巨大兩極化差異,而這種貧富差異是非常不利於民主正常發展的。第三,是民進黨作為反對黨的出現,一般而言,發展中國家的權威主義要走向民主,往往遇到一個巨大的困難,即獨大黨(Dominant Party)系統下,很難發展出強有力的競爭性對手。競爭性民主只有在勢均力敵的較量中,才能形成競爭性的多元均衡,而民進黨以臺灣“民族主義”為訴求,則恰恰形成一種聚結為反對黨的組織力量,來與國民黨抗爭,這種反對黨的組織力量,有意無意之中,恰恰起到多元均勢的功能。這種有利條件在其他地區與國家的現代化過程中並不多見。這方面臺灣應該是得天獨厚。 說到這裏,我覺得他們意識到我並沒有敵意,因為我是從民主化所需要的多元制衡的積極意義上,來看待臺灣的民進黨的功能的。接下來,我進入了主題: 一開始,人們原以為,臺灣民主會起到大陸民主化的示範作用,但事實卻並不如此。對於競爭性政黨來說,通過競選追求本黨利益的最大化本無可厚非,然而,而民進黨是一種特殊的不合理的方式來實現這一目標的。民進黨要取得選票優勢,就以族群劃界,並訴之於族群悲情主義,因為它覺得這樣最有利於它獲得臺灣的多數選票。這種情況之所以在臺灣出現,這是因為民進黨恰恰是以本省人為主體的黨,它可以聲稱代表本省人利益,而本省人又恰恰是臺灣占人口百分之七八十的多數人群體。 要使這一多數群體產生“我族認同”,又只能不斷地強化“二二八”的悲情與受迫害者的歷史回憶。在陳水扁看來,由於本省人在臺灣占人口85%以上,只要訴之於本省人的悲情,並以多數群體與少數群體之間的劃界為選舉戰略,在選戰中就很容易獲得多數票,並因此而取得執政地位。臺灣2000 年與2004 年的兩次選戰均是如此,雖然民進黨在政績上乏善可陳,但居然也能取得勝利。其原因就是這兩點的結合:民粹動員、悲情意識、族群劃界。 然而這樣做,民進黨又不得不付出另外的消極代價,那就是,形成信任危機,一是大陸不信任,陳水扁言而無信,一到選戰,就會煽動台獨情緒,以爭取多數族群意識,大陸很難與之建立互信關係。二是臺灣本地中另一半人的不信任,泛藍群眾總是成為被攻擊的物件,我認識的一位元原先屬綠營的學者後來成為激烈的反陳水扁派,其原因是他認為這種競選是不公平的,他說,把少數人被為攻擊對象,不是和當年希特勒壓迫少數猶太人有什麼兩樣?他還說,這種民主恰恰是法西斯主義的民主,希特勒就是以多數票上臺的。’族群分裂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而且美國不願意為陳水扁的冒險族群主義背書。 而且,我特別擔心的是,政治家為了求得權力的保持會不惜一切走這條路,因為有了權力就會有如此大的資源,這種誘惑力強大到足以使他寧願犧牲規則,冒極大的風險,進一步煽動分裂,這樣下去肯定將會形成惡性循環--煽動悲情=>族群分裂=>取得多數票得勝=>族群進一步分裂....如此迴圈。兩岸關係將不可避免地進入前所未有的困難與危險時期。我擔心臺灣民主會走進死胡同,進入一種陷阱之中。兩岸關係解決不好,影響了中國大陸的和平崛起,也影響了臺灣民主化的正常發展。這正是大家共同心憂的。我這次來,就很想聽聽不同觀點的朋友的意見,看看能不能找到能避免兩岸走向戰爭的辦法。我想知識份子的作用是相當有限的,但對困境的思考是知識份子的不可推脫的責任。 當我結束我的這段開場白以後,原先曾在三藩市有過一面之交的M 教授第一個發言,他首先問我來了多少天,我說正好是十天,他問我見了哪些人,他們是那一派,我說主要是藍營學者。接著我特別補充說,正因為我想全面地瞭解臺灣情況,所以特地來到貴系,很想與綠營學者交流一些個人想法。他說:“你能在十天裏對臺灣做出這樣的判斷,可見你的觀察是敏銳的,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有些看法我並不同意。首先美國並沒有失去對陳水扁的信任,他們鼓勵臺灣購軍火就是例子,其次,臺灣日常生活中並沒有什麼族群分裂。” 法國歸來的博士C 先生的接著說,大陸方面應該反省一下這樣一個問題: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人,為什麼在臺灣越來越少,他說,這個數字從1992 年的26%,下降到7.7%。而認同自己是臺灣人,而不是中國人的,則從同期的17%上升到43%。如果把這種變化完全歸因於李登輝、陳水扁的挑動是說不過去的,他們沒有那麼大的能量。他們也只是一種社會心態的在政治上的代表。C 先生還說,我們的生活方式、語言、風俗、都來自中國,我們的祖輩也來自唐山,這一點沒有人否認,為什麼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中國人? C 先生認為,這與大陸的“逼迫”有關。每一次大陸的逼迫與“打壓”,都會把臺灣人逼得產生逆反情緒。第一次是1996 年飛彈事件,李登輝正是在這種民眾的逆向心理下,選票過半。第二次是2000 年大陸領導人在臺灣選戰前講“不怕流血”的話,實際上也起了對陳水扁“助選”作用,第三次是2003 年沙斯事件時期,某位中國大陸官員在國際場合在回答臺灣記者“臺灣人民是不是能參加世界衛生組織”的問題時,傲慢地一揮手說“誰理你們啊!”然後揚長而去,這一形象在電視上反復播出,怎麼會不激起臺灣人的悲情意識?臺灣人就聯想到,國民黨從大陸來,就搞了二二八,現在共產黨還是如此,這對選票傾向怎麼會不產生影響。 M 教授接著回應說,本來,臺灣人對“中國人”這個概念並沒有特別的感受,無所謂喜歡或討厭。但大陸對中國的解釋,過於狹隘,既然“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且全世界都這樣認為,那麼,至少現在並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統豁範圍的臺灣,從理論上說,就不是“中國人”了。臺灣人可以認為自己是華人,對這一點沒有意見。但不是政治意義上的中國人。 為什麼民進黨現在不願意在“承認一個中國的原則下”來談兩岸關係問題?他們解釋說這是因為,如果承認這一點,就意味著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下的一個組成部分,而臺灣事實上並不是其中的一個部分。臺灣事實上已經是“獨立的政治實體”。 然後,我提出第二個問題。那就是,目前我們暫時誰也不能說服誰,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處理好兩岸關係?如何使兩岸關係不至於進入戰爭狀態,而又能使雙方找到對方也能接受的辦法?雖然知識份子對這一問題人微言輕,但知識份子的良知要求我們要應對這一問題。我的看法是,如果大家都按自己的原則去要求對方,一場中國人內部的戰爭就不可避免,在我看來,在找不到合適的辦法以前,臺灣絕對不能單方面去宣佈獨立,寧願把臺灣前途留到未來某一個時期來解決。如果臺灣宣佈獨立,就是逼大陸的中國人通過戰爭解決問題,那並非中華民族之福,大陸不願意因為臺灣問題而失去現代化的機會。 比較有意思的是,他們對於獨立的願望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強烈,他們認為,從現在的發展趨勢來看,陳水扁政府也不會宣佈獨立,因為美國反對,宣佈獨立缺乏可行性。其次,他們還說陳水扁就算是一個台獨派,也沒有關係,因為他是機會主義者,機會主義者必須根據環境變化來決定下一步取捨,而現在的客觀環境就是台獨行不通。陳水扁即使心有餘,他的力也不足,四年以後陳水扁也要下臺。沒有必要把他看得那麼重要。這一段話,是他們的共識。 討論了一個多小時,大家還算是心平氣和的,當然,他們並沒有對我很熱情,只讓一位學生送我出了門,但也算是以禮相待了。我總算瞭解了他們思想的邏輯:在他們看來,臺灣獨立與否還在於其次,大陸與臺灣之間的平等地位,對於他們來說則是不可缺少的;如果大陸獨佔了“中國”,他們就以“臺灣既然不能稱自己是中國,那就只能稱自己是臺灣了”來應對。要解決這一問題,看來還需要在“兩岸共屬一個中國”這一點上,而不是“大陸是中國唯一合法代表”上,多下些工夫。事實上,前幾天新華社播發的“五一七”聲明,實際上已經在強調“共用一個中國的繁榮”,這句話很有新意。其次,在建立共識以前,兩岸要少談些分歧,多談些共性的東西。要在感情上建立起良性互動。只有這樣,才能化解多年來的矛盾。 [臺灣民主的教訓:先制度化,然後擴大選舉權] 晚上與高華去一位臺灣教授家做客,兩位臺灣青年學者也來相聚,交談中,留美歸台的W 博士說了一個重要的觀點,他認為,臺灣民主化的教訓在於,臺灣出現了強烈的以族群為基礎的民粹主義傾向,這並不是民主的正常發展,而是以多數族群壓迫少數族群的“多數人專制”,長此以往,怨怨相報,在特殊的氣氛下,外省人甚至會如同當年德國猶太人一樣,被指責為應具有“原罪感”,民進黨人以為只要煽動悲情主義,就可以啟動占人口多數的本省人與外省人的族群分裂,並以族群為基礎的利益劃界。長此下去,其嚴重後果甚至可能是出現“法西斯式”的對作為少數族群的外省人的壓迫政權。由於有這種選擇的人占人口的多數,陳水扁將在絕對多數人口的本省人的支持下成為勝出者。臺灣南部是大票源,那些南方山民,一天到晚聽的是地下電臺的台獨電臺的鼓動性的宣傳,如,“讓中國加入世貿,就等於讓南方的水果爛掉。”等等。 W 博士的觀點是,看來大陸以後要搞民主,不像臺灣那樣,一步到位地去搞直選制民主,而應該學習英國的民主經驗,一步一步通過試錯過程,先在小範圍內形成約定俗成的、人人認同的遊戲規則,然後再進一步擴大民主選舉的範圍,這樣,使新的民主參與者就自然受到己有的規則的約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民主遊戲的規則保持權威性。而臺灣則相反,先是擴大普選,制度還沒有建立起來,已經形成巨大的民粹潮流。民粹主義成為本省機會主義者得心應手的獲權工具。W 博士的觀點有其啟示性,然而,後發展國家的民主化很難像十八世紀英倫三島的歷史上那樣,先在少數人中建立民主遊戲規則,然後逐漸吸收更多的人進入民主競爭,使民主規則對參與者的約束力始終有效。第三波民主化國家大多是一步到位實行普選,其結果很難避免民粹化,臺灣流傳的說法是,在臺灣,十個不識字的老太婆可以決定九個博士的命運。韓國是如此,拉美也是如此。這實在是一個民主的難題。 我談到民粹化政治是二十世紀民主政治的一大困境。民粹主義產生的機制是,只要存在著“人民公意論”,只要實行一人一票的普選制,只要底層平民的同質性程度較高,社會分化與多元化程度較低,同質化的底層平民就會形成巨大的票倉,那麼,誰掌握了底層的平民人心,誰就擁有多數票,這一巨大的票倉就會吸引野心勃勃的政客,為了在選戰中獲勝而提出迎合大多數人的口號來吸收選票。於是有魅力的領袖與同質化的平民之間,就會形成相互依存的民粹主義勢力。臺灣的民粹政治則表現為,台獨政治家有意煽動對外省與大陸的仇恨,以此來形成多數與少數的對立,以此來獲得票源。我說,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潮流很難繞開民粹主義問題。也許這是普選制民主本身的困境。 [以“政治景氣論”看食洋不化]~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讓外國政治家來“承包”臺灣?]~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一個大陸學者對臺灣人的期待] 再過幾天就要回大陸了,晚上在電腦上寫作訪問總結,以便在離臺灣以前寄交給東道主臺灣中華基金會。以下是報告的內容摘要: 這次是我的第二次來台訪。知識份子儘管人微言輕,但學者自我承擔的責任與良知,要求我們為自己民族解脫面臨的困境盡自己一份心力。兩岸關係不僅僅是政府之間的事,更是民間的事。 這次到臺灣,最深切的一點感受是,臺灣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保留,使臺灣比大陸在許多方面更象傳統意義上的中國,以至於要瞭解傳統中國社會人文,大陸人可以在臺灣獲得具體入微的體驗。我在屏東、高雄各地的祠堂、村落廟宇與農村訪問時,才感受到這種傳統人文環境的影響力的持久不衰。而在大陸,傳統人文遺存幾乎蕩然無存。 究其原因,與大陸自五四以來產生強大的激進反傳統主義的人文思潮有關,這種思潮在政治上發展為把傳統視為封建主義的遺留而予以全盤妖魔化,這對文化的繼承產生很大的負面效應。而在臺灣卻沒有出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全盤否定與妖魔化的過程。以至於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至今在台南地區還保留著一些宋明遺風,這一點,只有長期在大陸生活過的人才會有深切的體會。 根據我的觀察,臺灣民主化有成績,也有其矛盾與問題 :一方面,民進黨以臺灣民族主義為訴求,則恰恰在客觀上形成一種消解獨大黨體制的組織力量,這種反對黨的組織力量恰恰起到多元均勢作用。然而,另一方面,臺灣民主化過程中,也出現了民粹主義動員與族群分裂等消極現象。這種現象的出現,與民進黨為了發揮自己的動員優勢有關:民進黨爭取選票的過程,往往會強化族群界線,並成功地運用悲情來啟動選民的族群感。從而獲得更多的選票。其結果,形成了臺灣社會的族群裂痕,產生了少數族群與外省人的被壓迫感。 以族群劃界也會產生對悲情主義的政治訴求,這又會引發台獨的激進主義,例如出現“支那人滾出去”“中國豬”的聲音,這又會激發大陸對日本侵略深刻的痛苦回憶,這就如同在大陸人的精神傷口上灑鹽一樣,引發大陸人的“受害者的悲情主義”,如果大陸十四億中國人的悲情主義被啟動,兩種悲情主義之間的非理性的兩相激蕩,其結果會不斷地引發兩岸關係的進一步緊張,甚至產生戰爭的悲劇。 臺灣民主化是社會進步的趨勢,但臺灣民主化過程出現的民粹動員,悲情意識,族群劃界,以及社會分裂,在兩次選戰中都週期性的出現,這決不能以偶然性來解釋。一個真正為臺灣人民謀福的政黨,應該有以政治為天下公器的責任倫理精神。應該有為民族未來負責的態度,這些都是值得臺灣當政者深思的。 感謝中華發展基金會給予我這次寶貴的機會,在兩岸關係處於複雜多變的時刻,作為一個生長在大陸的獨立學者,深感兩岸交流的重要性,也深感有責任運用自己的知識能力,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冷靜、客觀、全面地如實地介紹給大陸朋友與普遍民眾。同時,也誠懇地期望臺灣人不要走向臺灣獨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爭取的,有些事情是無法通過爭取來實現的。臺灣獨立就是不可能通過爭取而成功的事。 雖然兩岸關係有許多敏感複雜的因素,雖然大陸方面的一些具體做法,可能使臺灣人產生誤解,也可能在某些方面有意無意中傷害了臺灣人的感情,其中也有歷史與現實環境造成的過節與誤會,但大陸人希望兩岸統一的願望是出於至誠。正如兩個打過架的兄弟總會和好如初,回到已故母親的靈前來共同祭祀,我也看到了兩岸關係發展的許多重要因素與契機。 最後,感謝我見到的所有臺灣朋友對我的幫助,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中國人的傳統美德,也盼望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兩岸人民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與韋政通先生一席談]~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與民進黨官方人士的交流]~略。〈另貼於文章回應〉 [回家前的感想] 過幾小時就回到家了,此刻我坐在香港候機廳讀一份香港報紙,報載大陸知名學者N 教授關於兩岸問題的文章,這位學者斷言:2008 年臺灣勢將獨立,中國大陸必須做好統一戰爭的準備,言下之意要先下手為強。據我所知,此君從來沒有去過臺灣,對臺灣當然沒有實際的感覺。令人擔心的是,這位大陸強硬派學者的思維方式,卻在我們大陸的網路上,成為主流,長此以往,可能左右人們思考問題的路徑。 記得正是這位學者曾經發表過一個怪論,大意是,即使收不回臺灣,我們也可以把臺灣炸平了再說。這真像是一種賭輸了同歸於盡的心態,完全不顧臺灣人的死活,實在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非理性的心態。雖然他決不能代表大陸大多數知識份子,但它卻能影響眾多憤青與線民,並佔領民族主義話語的至高點。 我深恐此類思維會披上民族正義的冠冕堂皇的外衣,來影響國人的思維與選擇。相信中國的當政者不會片面聽信此君的不負責的言論,中國的命運決不能交由此種狂熱的民族主義者擺佈,至少不能讓他的聲音毫無阻力地在社會上不受制約,如入無人之境。 有時我想,一個有機會到臺灣訪問的大陸學者。應該把自己的切身感受讓更多的人瞭解。用政治學者與歷史學者的眼睛,把我在臺灣的所見所聞寫出來,實際上正是實踐一個獨立知識份子的責任。把日記稍作整理後在網上發表也許是個辦法,日記式文字發表也有一個好處,就是比較真實自然。當然,能在刊物上發表就更好。 = = = = = = = = = = = = 一、《思想碰撞在臺灣》文長,部分原文逸失;茲補正。 二、蕭功秦先生是大陸少數對台灣相當了解的學者之一。所撰本文觀察客觀深入,具兩岸文化議題參考價值。 和則能平〈網路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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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兩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