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1年1月。

從1776年開始﹐美國獨立戰爭開打已五年了﹐大陸軍(Colonial force, 也就是美軍)對英軍的軍事交鋒只能用糟透了來形容﹔除了1777年薩拉托加(Saratoga)的勝利﹐大陸軍幾乎沒一次贏過：紐約全部淪陷﹐首都費城也被攻陷﹐而且被一把火燒個精光﹐英軍在南方各州橫行無阻﹐最後據點----維吉尼亞州(Virginia)危在旦夕。

更糟糕的是﹔因為軍事上的不斷挫敗﹐歐洲盟友對華盛頓的支持轉為保守﹐早已民窮財盡的法國皇帝路易十六(LOUIS XVI﹐隔沒幾年被牽上斷頭台的那位)﹐開始覺得支持華盛頓是一件愚蠢的交易﹐於是與英國王室密商﹐尋求自美洲大陸和平撤退的可能。

大陸議會在一連串的錯誤決策後﹐眼看著南方六州即將瓦解﹐終於做出了一次很特別的決定：任命老篷車夫---摩根(Daniel  Morgan) 破格晉任為准將﹐帶領一支總數才750人的隊伍(遍閱史料﹐有的認為更少：步兵不足500人﹐騎兵總數75人)深入南方各州﹐一面游擊英軍、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老摩可以鼓舞糟透了的民心士氣﹐讓南方的愛國者(Patriot、民兵、游擊兵)重新投入對抗英軍的行列。

英軍統帥克林頓(Clinton)知道死灰復燃的可怕﹐於是他在南方各州執行一項野蠻命令：通令要求男丁加入英軍、並宣示效忠英國皇家。如有不從﹐人槍斃、房屋作物焚毀﹐當然﹐也不用太期待執行焦土政策的英軍對女仕展現英國紳士風度。英軍由塔勒頓(Banastre Tarleton)中校組織、指揮一支總數4,400名的步騎混裝快速部隊﹐一面執行野蠻命令、一面快速消滅殘餘美軍。

老篷車夫率領啦啦隊進入南卡羅萊納的情資﹐很快被塔勒頓掌握。

塔勒頓當然不會放過摩根﹐殲滅摩根代表華盛頓在南方的全面失敗﹐更重大的意義是：歐陸會就此徹底放棄一個沒有希望的美國。

兵力懸殊、氣候苦寒﹐機動力與火力明顯優於己方﹐老篷車夫只能一路逃竄﹐一路逃的過程﹐750名阿兵哥開小差逃命去也的太多﹐逃到布羅德河的時候﹐他身邊只剩下約300人。

雪開始下了、布羅德河的水位暴漲、老篷車夫知道：渡河至少讓他還會再損失一半以上的兵力﹐而敵軍在後面五哩狂追。

反正逃是逃不掉了﹐300多人只好背水一戰。
篷車夫這時的運氣來了﹐他巧遇了一大隊攜家帶眷逃亡的愛國者(Patriot)﹐能拿槍扣板機的男丁有150人。

當時英軍標準配備的Brown Bess前膛裝填的滑膛燧石槍，它的有效殺傷射程約80碼（一說50碼），超出這個距離被打中的人可說是運氣極差。英國陸軍的漢格上校（Col. George Hanger）在1814年寫下這麼一段話：
「如果一個士兵在150碼外被敵人用一支平常的槍 瞄準並打傷的話，那麼他真的就是非常倒楣了；至於想用一支平常的槍射擊200碼外的敵人的話，你不如改為射擊月亮，兩者打中目標的機會都是一樣的。」

英國的佛格森上尉（Capt. Patrick Ferguson）在1776年發明了後膛來福槍﹐除了準確率大幅提升以外、射程立刻提高到200碼以上、少了拿通條從槍口填火藥、塞子彈的動作﹐射速也立刻由每分鐘二發﹐大幅提升到六發以上。

佛格森希望英軍大量配備這種新槍﹐但是他沒有如願﹔一直到獨立戰爭結束﹐英軍的「標準配備」都是Brown Bess前膛槍。

相反的﹐一如台灣黑道換裝速度永遠快於白道﹐這群民兵手上﹐居然有不少「佛格森槍」﹐要不然就是仿造的土槍「肯德基槍」。

摩根作為一個領導者的天分展現了﹐他除了說服自己麾下300人留下來決一死戰﹐這150位「愛國者」居然也被他說服留下來﹐打這場沒啥勝算的爛仗。(老摩是怎麼說服這150人的？老摩沒留下隻字片語﹐但是我猜想：民兵願意阻擊英軍﹐應該有幫往北逃的老弱婦孺斷後、爭取時間的意味)

不過這群「愛國者」的專長可不是送死﹐他們的除了槍打得準﹐另一項更重要的看家本領就是溜得快﹐於是老摩只好拜託他們一件事：「開兩槍就好」﹐接下來愛怎麼逃就怎麼逃﹐管理不外乎人性﹐老摩的回憶錄中說：「反正這些民兵一定會這樣幹」。

晚上﹐老摩把一堆堆營火生的旺旺的來驅寒﹐所有能吃能喝的都拿出來開Party﹐自己穿梭在各個篝火間要散兵游勇們吃飽睡好、說明他的計畫、並且激勵士氣。明亮的火光還有另一個用途：他要在背後苦追的英軍看到他們﹐然後徹夜狂追。

1781年1月17日清晨時分﹐英軍追上了這群殘部﹐塔勒頓看到追了半天的、竟然是這群人數懸殊、衣衫襤褸的民兵﹐飯也不給吃了﹐立即下令英軍列隊攻擊﹐消滅150個人要多久？五分鐘以後就可以埋鍋造飯了！塔勒頓如此想。

英軍行進到200碼射程內﹐肯塔基來福槍的威力與民兵射手的槍法立即展現﹐當場撂倒了一排的英軍﹐開完第二槍﹐「愛國者」們很守信用﹐立刻起身逃命。此時英軍還在至少100碼以外﹐英軍的前膛槍根本打不到他們。完全不是電影裡演的那回事﹐摩根根本沒喊Hold On﹗Hold the Line﹗(穩住戰線！)﹐就算喊了﹐「愛國者」們也不會理他。

這一逃﹐美軍戰線崩潰﹐英軍勝利在望﹐塔勒頓立即下令衝鋒。

逃的逃、追的追﹐一追過小山頭﹐英軍才發現不妙﹐整齊列隊的正規軍正等著他們。一排槍響﹐英軍又是成排倒下。

此時躲在戰線後方樹林裡的William Washington(華盛頓總統的堂弟)﹐也沒像電影裡表現一樣的「血性男兒」：在未得命令與副官的勸阻下﹐還是執意衝鋒。

相反的﹐他接到了老摩的指令、並且依令按兵不動﹐老摩的命令很清楚：「我再賞他們兩排子彈﹐然後你再衝鋒」。

眼見步兵攻勢吃鱉膠著﹐塔勒頓不愧是按教科書拼經濟的乖學生(sorry﹐應該是按教科書打仗的乖將領)﹐他立刻派出所有的騎兵、與手上僅存的預備隊---蘇格蘭高地團﹐從兩側迂迴美軍陣線﹔教科書上說：騎兵只要能迂迴到美軍兩翼﹐摩根與美軍﹐必死無疑。

華盛頓要等的就是這一刻。

現在英軍沒有後防﹐騎兵也來不及回頭了﹐七十餘名騎兵從樹林衝出後﹐軍刀立即砍翻了英軍所有的指揮官們。

戰場上的騎兵衝了一半﹐突然發覺沒有進一步命令的號角、前方陷入血戰的步兵進退失據﹐英軍這下子才發現全軍已無人指揮。驚駭莫名的情況下﹐英軍於五分鐘內全部投降。

William Ranney 於 1845.的畫作 ---- 考本斯之役中的威廉.華盛頓  

考本斯之役(Battle of Cowpens)是美國獨立戰爭中扭轉戰局關鍵的一役﹐這一仗規模不大﹐但是以寡擊眾﹐以劣勢兵力創造傳奇式的俘虜人數: 1129名﹐立刻引發風暴般的連鎖效應：原本四處逃命的「愛國者」Patriot民兵一下子全出現集結了(打落水狗的英勇心態﹐東西方有志一同)﹐被英軍燒了田、燒了房的農民﹐不被逼也願意上梁山了﹐本來以為南方四州穩如泰山、而把兵力集中維吉尼亞的英軍統帥柯林頓、康瓦里斯﹐不得不回頭處理南方的燎原野火﹐費城之危解了﹐南下救火的英軍這次被人大欺小﹐再敗於Battle of Guilford Courthouse。英軍一連串的挫敗﹐讓原本意興闌珊的盟邦﹐也英勇的加入打落水狗的英勇行列﹔法荷西的艦炮一陣亂轟後﹐約客鎮(York Town)收復、到了十月﹐紐約收復.....。自此﹐美國獨立戰爭的勝敗已不可逆轉。

用不到歷史學者﹐很多平民老百姓都很清楚考本斯之役不是電影Patriot(台灣亂譯成：決戰時刻)演的那回事：

Cowpens與Courthouse都發生在冬季﹐還是下雪的天氣﹐梅爾吉勃遜露著臂膀(應該還要露大腿)、陽光男孩似的在戰場到處跑的景象不太接近真實﹐但是女性觀眾愛。
Patriot與William Washington沒有戲裡演的那麼英勇﹔真的那麼英勇﹐美軍大概會輸了這場戰爭。
「老篷車夫」摩根更沒有英勇的拿著美國國旗﹐像隻無頭蒼蠅般的亂衝﹔但是「愛國者」們愛死了這種場景。
如果你是軍迷﹐你會發現兩軍都沒有用通條塞子彈的Musketeers動作﹐太不合理。
那時候的鳥槍哪來的板機護弓？瞻孔照門？太不合理。

…………………

那又怎樣？戲嘛！

該片當年在北美上映的首週就橫掃了一千八百多萬美金，最終的全球票房一億八千萬美金。「色戒」才多少？「集結號」才多少？「海角」才多少？

近一個月來﹐比較大型的中文BBS站上最熱門的話題就是亂批這三部片了﹐「一盤散沙」的性格百年來不變﹐三部只能內銷難以外銷的戲﹐居然可以讓台灣南北互批、兩岸互批…..。

歷史不斷的輪迴﹐而真正寶貴的教訓卻只有少數人能夠總結。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把戲韓信在兩千多年前玩過﹐沒想到美國獨立戰爭﹐又被D. Morgan 再玩一次。
不殺俘、不虐降、不毀人莊稼、不辱人妻女的教訓﹐當年的英軍沒學到、日本帝國侵華時沒學到﹐躲在延安窯洞裡苦讀「三打祝家莊」、總結出「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人學到了。至於「集結號」裡所表彰的是本是末？聰明人一望可知。
「管理不外乎人性」﹐「色戒」中扭曲人性來遂行目的的教訓﹐網工與黨報們學到了嗎？
「海角」凸顯出的社會矛盾﹐為什麼能得到這麼多觀眾用錢(買票看戲)﹐來表達共鳴？政治人物觀察到了嗎？
從本質到皮毛、從菁華到糟粕﹐從「爐邊談話」與「爐邊廢話」 ﹐30年代拯救全球第一次經濟大恐慌的本質是甚麼？戲與歷史之間﹐時間真的不多了﹐我們可以學到些甚麼？

每年美國國慶在各地演出的Revolutionary War Re-enactment  

散漫、連裝死都不太敬業的「歷史重現」Re-enactment似乎更能表現出Patriot的特質。 不過還好有這些特質﹐美國獨立革命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