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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18:49:01瀏覽227|回應2|推薦0 | ||
忘了究竟是誰先起頭這樣叫?反正,每天抱著書本走在校園,熟識的人迎面就會這樣熱絡的拋過來一句:「哈囉!翠絲.楊。」 這個暱稱真像甜蜜的飛吻般貼上臉頰,喊到最後,連一向嚴肅的教授都習慣這樣喊我。 後來索性連交報告和考卷時,我都大大方方的一概填上「翠絲.楊」。年輕,彷彿就應似課堂上那一雙雙清亮的眼眸,不該有任何人對任何事提出任何議異和質問。 好多人計畫著出國留學,更多人不願辜負大好青春的談起戀愛;翠絲.楊可從不貪求,只像得到一顆糖和一番讚賞、便能夠滿足得瞬間眉開眼笑、忘記哭泣的小小孩,幸運的是,上天對她特別眷顧,讓她兩樣兼得。 五年的夜大,在聲聲親切毫不造作的「翠絲.楊」中一略而過。拍完神采奕奕的學士照,參加完畢業典禮之後,我沒有繼續留在台北工作;但聲聲熟悉親切的「翠絲.楊」依舊塞滿我的電子郵箱和長途電話。 「嗨!翠絲.楊,妳知道某班對結婚了嗎?某人出國留學?」其實,這些消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意外,真正開始覺得意外的是,「無常」逐漸一點一滴破壞我對未來滿滿的期待。 「嗨!翠絲.楊,妳知道J 過世了嗎?」那一個滿是星光的深夜,我在電子郵箱中錯愕萬分的收到這一封信。剛為自己沖好的一壺香醇的咖啡,無論加了多少糖、放了多少奶精,就是苦澀到如何都嚥不下口。 我在星月明亮皎潔的窗前,怎麼都回覆不了這封信,只是一再想起唸書的時候,那個身強體健、號稱「灌籃高手」的親愛的同學,竟在一夕間因心臟病發、猝然倒地,生命永遠停格在年輕的二十多歲。 眼淚,帶著冰冷的溫度,悄悄滴進咖啡杯內,捲起些些漩紋,然後無聲無息消失,第一次,我嚐到挫敗的滋味。但悲傷的情緒並沒有在我心中停留太久,因為向來樂觀堅強的翠絲.楊知道這只不過是個意外;好多好多美麗繽紛的夢想正待實現,不會因此而停擺。 再一次聽到清晰彷若昨日的那一聲親切呼喚,是在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之後一個多月的某一日,在曼哈頓下城,遠望似仍在燃燒中的雙子星大樓滿目瘡夷的廢墟,居然聽見有人帶著雀躍但有些猶豫的喊道:「哈囉!翠絲‧楊?」 當我轉過身的那一剎那,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我真不敢置信世界會這麼小? 但有些感覺,卻又是那樣的難忍和無可寬宥,想著一個多月前,在不遠處的廢墟中,曾有過多少無辜的生命一瞬間灰飛煙滅,連一絲半毫曾經活著的證據都找不到,直到現在,或許在傷慟欲絕的親朋家屬不肯放棄希望之前,那些付上照片栩栩如生的尋人啟示仍滿城飛揚。 繞過大半個地球,我卻和昔日的學長在這裡不期而遇。是不是突兀到有些可笑和荒唐?我已漸漸明白,生命往往帶著殘酷的本質伺機在窺視這許多美好的事物,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壞它,可幸的是,太陽眼鏡適時遮掩住我已洞悉這一切的麻木的表情。 「J 的告別式妳沒到?」沒想到這會是學長的開場白。即便經過這麼多年的歲月,記憶中的學長,仍舊這般直率;但一句赤裸裸單刀直入的話,卻狠狠切中我的傷口,一陣狂亂的翻攪之後,舊傷愈加血肉模糊。 「是啊!」隔著太陽眼鏡的遮掩,我很能克制自己波動的情緒,至少,逐漸在眼眶之中蘊釀的淚水,他看不見。 「我出國了,你們都知道酘酘」因為心虛吧!突然有些不能繼續。也許當年我基於一些牽強的理由提前出國,為的只是掩耳盜鈴的不忍無常一再侵逼,任曾是如斯單純天真的心靈早生華髮又滿佈青苔。 「作夢都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妳,但妳知道嗎?翠絲.楊,其實我真有點累了。」學長的聲音停頓在一聲長嘆。「原來,當所謂的夢想一旦真的實現,也只不過是如此罷了!」我們都低頭攪動著手上的咖啡,看著杯內墨濃的汁液攪出一堆泡沫。 「離開台灣這些年,打拚到現在長島都有棟別墅的我,卻愈來愈難成眠,現在每天晚上,非得靠四顆以上的強效安眠藥才能強迫自己入睡。」 或許,他所羨慕的是,那個曾經抱著籃球馳騁球場,總是贏得滿堂采的灌籃高手,生命永遠停格在不可能再前進的二十多歲。 所謂永恆應該就是這樣吧?失去未必值得悲傷,連不凋的塑膠花都會被蟲蟻咬壞,只有不再前進的事物將停留在無可取代的美麗。 聽聞大學時為了感情和家裡一度水火不容的學長,畢業後終於如願娶得當年的系花女友,移居美國後卻不是那樣如意;假設擁有,總帶著隱性的缺憾,那麼失落又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我始終沉默著,但我沒說出口的是,現在的我,即使靠著成打的安眠藥,大概也只能在夢境的邊緣爬行。 「記得唸書時妳很愛繁星花,現在,他一定為妳種滿庭院,就像當年那般浪漫吧?」 「是啊!」我笑著用力點了點頭,以為黑藍的鏡片藏得住雙眼的秘密,不意竟搖落滿頰再也止不住的淚。繁花似星,不忍回顧的那一部分只能任其飛落人間,無人收拾。 「哈!妳還是這麼多愁善感啊?」學長竟兀自傻笑起來。「別人都是為了不幸才會掉淚,只有妳,永遠為了太過幸福而哭。」 對,被放在年輕時光中不會腐敗的翠絲.楊真的一直為了自己太過幸福而哭、而掉淚,連心愛的人一個溫柔的眼神、一個輕輕的擁抱,都能哭到淚如汪洋。 而失聯多年的學長所不知道的是,在多年前那個星月皎潔的深夜,遲遲回覆不了那封電子郵件的翠絲.楊單純無暇的心、其實已在被逼迫著面對世事滄桑時一點一滴慢慢死去,學長更無從得知的是,和翠絲.楊攜手走進結婚教堂的,並不是當年那個為她在庭院種滿繁星花的多情浪漫的男孩。 歲月兜不住曾經無悔的真心,但無悔的真心卻總在歲月揚起的風沙之中被隱埋,化為一堆瓦礫,那些動人的愛情故事,往往只為了能夠慰藉天下失去所愛的有情人,被細細保存在杜撰的童話故事之中,試著撫平無法天長地久的傷痛。 我終於還是拿下我的太陽眼鏡,但在那一霎間,曼哈頓強烈的陽光刺得我淚如汪洋,靈魂深處再度刀割般的疼痛酘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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