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2022烏克蘭危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無論是長期的歷史之爭,還是眼前的歐洲戰略,拉出10萬大軍作戰爭動員的普丁,又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大膽地拿歐陸大戰當戰略賭注? 圖/烏克蘭國防部
主持/編輯鎮宏、編輯慧儀
「發動戰爭可以有千萬種理由,但在天時、地利與人和中,普丁為什麼選『現在』?」
2022開年才沒多久,我們的世界就見證了新年的第一起重大國際事件——大戰風險一觸即爆的「烏克蘭危機」——就讓歐洲局勢重回冷戰以來的恐懼新高點。截至1月21日為止,俄國已在烏克蘭的北側、東側與南側邊境,佈下了至少12萬大軍。
這批以「實兵軍演」為名義大舉壓境的戰鬥部隊,被目擊最近距的兵力集結點,只離烏克蘭北部邊境不到18公里、距首都基輔都會區的直線距離也只剩180公里;換句話說,只要克林姆林宮下令開戰,壓境的俄軍機械化兵團就能在48小時、甚至更短的時間內兵臨基輔城下。
本集的轉角國際.重磅廣播,以統整的方式簡單整理:眼前的「2022烏克蘭危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無論是長期的歷史之爭,還是眼前的歐洲戰略,拉出10萬大軍作戰爭動員的普丁,又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大膽地拿歐陸大戰當戰略賭注?
▌烏東戰雲的現況:美俄繼續談,但眼前毫無「解法」
烏克蘭危機的軍事局面,可參考先前的〈普丁何時開戰?烏克蘭-俄羅斯「戰爭迷霧」的難算〉——除了俄軍已經完成的「三方包圍烏克蘭」局面不變,俄國海軍20日也宣布將於即日起至2月中旬的「全艦隊戰鬥演習」,從大西洋、北冰洋、地中海、甚至是太平洋,動員規模超過140艘戰艦與1萬水兵都要同時操兵。
除此之外,美國國防部21日也緊急宣布行動代號為「海神之擊22」(Neptune Strike 22)的海軍操演:自1月24日開始,以美軍航空母艦杜魯門號戰鬥群為首的「北約聯軍艦隊」,將在地中海東岸舉行軍演。
事實上,在2021年底公布的北約年度演習計畫表裡,並沒有準備「海神之擊」的行動預告,原本12月中旬就進入歐洲的杜魯門號戰鬥群,在結束地中海訓練後也本要朝中東前進。但因為烏克蘭的局勢惡化超乎華府想像,因此五角大廈才會臨時下令就地軍演,「以回應歐洲盟邦對烏克蘭局勢的憂心。」
在美俄大軍隔空張牙舞爪的同時,美國國務卿布林肯21日也在瑞士日內瓦與俄國外交部長拉夫羅夫「當面會談90分鐘」——此一互動,也是2022烏克蘭危機中,美俄雙方「實體交涉」的最高層級會談。
雖然拉夫羅夫與布林肯早已是熟知彼此風格的「老對手」,可21日的會談雙方卻各自強硬、絲毫沒有共識讓步的空間。雙方雖然都同意「有必要進一步對話」,甚至暗示可以安排「拜登-普丁真人見面高峰會」,但俄國並不願撤收壓境大軍、美國也完全不可能接受俄國要求「北約軍事撤出『前華沙公約』國家範圍」(包括波蘭在內的以東所有北約成員國,回到1997年以前的北約領域)的戰略要求——換言之,緊張局勢仍在升溫中。
截至1月21日為止,俄國已在烏克蘭的北側、東側與南側邊境,佈下了至少12萬大軍。被目擊最近距的兵力集結點,只離烏克蘭北部邊境不到18公里、距首都基輔都會區的直線距離也只剩180公里。 圖/路透社
▌俄國選擇戰機的「遠因動機」:普丁的歷史小論文
烏克蘭局勢持續惡化的同時,無論是西方輿論還是俄國傳媒,對於「俄國為什麼選擇此刻升高局勢?」,仍存在著眾說紛紜、摸不著頭緒、且完全沒有人知道克林姆林宮在打什麼算盤的特殊狀況。
像是《經濟學人》的俄國線編輯奧斯特羅夫斯基(Arkady Ostrovsky)就特別提到:在烏克蘭邊境危機逐漸升溫的同時,俄國官媒卻沒有採取對應的「愛國動員大內宣」——此一徵兆,曾經在2008年喬治亞戰爭、2014年烏東頓巴斯戰爭與克里米亞半島危機時出現,假若莫斯科已決心採取軍事行動,官媒大多會積極地展開愛國宣傳並不斷動員「俄國有義務守護某些重要利益」的大義名份。
但在2022年的現在,俄國官媒的對內態度卻反而低調,對於西面重兵集結的軍事動態並沒有太多說法,在烏克蘭局勢方面也只是反覆強調俄國的國家利益,以及普丁總統目前「尚沒有決定」要採取怎樣手段。
對於普丁本人而言,烏克蘭從頭到尾「就不該是個獨立國家」,像是2008年他就曾對美國總統小布希當面說過:「嘿!喬治,烏克蘭才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國家。」特別是2021年夏天,普丁更透過克林姆林宮發表了一篇名為〈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內容直接講明:
「現代的俄羅斯人、烏克蘭人與白俄羅,全都是古時『羅斯民族』(Rus)的後代...我們曾是歐洲最大的國家,並以統一的語言(古代俄語)、同樣的經濟聯繫、同屬於留里克王朝的大公統治,然後羅斯人受洗,接受了基督的東正教會信仰。由聖佛拉基米爾——他當時不僅是諾夫哥羅德親王,也是基輔大親王——作出接受信仰的決定後(留里克王朝的羅斯基督教化),我們這些後人的民族羈絆就一直延續至今。」
普丁在這篇充滿攻擊性的論文裡,明白地指控烏克蘭的領導階層,「為了捏造自己國家的獨立法理性,故意否認自己的民族歷史。」並控訴現在的烏克蘭政權,正無所不用其極地用編造「人工獨立的民族偽神話」,包括從歷史課本裡否定「羅斯人本是同根生」的真相、於社會各層面推動「去俄羅斯化洗腦」,甚至把俄羅斯帝國與蘇聯時代的「烏俄民族團結」稱作是「俄國殖民佔領」,而這些行為在普丁的認知裡,「全都是烏克蘭新納粹的竊史陰謀。」
論文中,普丁不斷強調烏克蘭政府對俄國的敵意與仇恨,都是當政權貴與少部分極端主義者為了自身利益的人工洗腦——之中,冷戰結束後的「北約東擴」,明顯助長這種「血親反目」的關鍵因素——這兩者惡意結合的步步進逼,不僅撕裂了烏克蘭自己的傳統認同,更讓俄羅斯感到刀抵咽喉的威脅關鍵。
普丁的烏克蘭論文雖然雄辯有才、似有民族史詩之勢,但對非俄羅斯民族主義者而言,卻像是為了征服烏克蘭而寫的單方面檄文。 圖/歐新社
烏克蘭局勢持續惡化的同時,無論是西方輿論還是俄國傳媒,對於「俄國為什麼選擇此刻升高局勢?」,仍存在著眾說紛紜、摸不著頭緒、且完全沒有人知道克林姆林宮在打什麼算盤的特殊狀況。 圖/俄羅斯國防部
▌趁你病要你命的「近因動機」:俄國看準北約的嫌隙分裂
普丁的烏克蘭論文雖然雄辯有才、似有民族史詩之勢,但對非俄羅斯民族主義者而言,卻像是為了征服烏克蘭而寫的單方面檄文,雖然有理解其動機的特殊脈絡,但仍無法說服現代讓國際社會接受接受普丁的「個人意見」。
此外,就算普丁再堅信自己的「對於大羅斯民族的歷史使命」,要掀起大型衝突、豪賭這種世界大戰級別的戰爭籌碼,仍必須考量有利的出手時機——
普丁對烏克蘭有野心是長期事實,但為什麼會選在此時此刻的2022年1月?
就俄國的說法來講,北約東擴與烏克蘭的「去俄羅斯化」、不履行明斯克和平協議尊重烏克蘭親俄地區的政治自治主權,都是俄國之所以強勢施壓的原因。但就國際政治的背景來看,此時的出手其實也是針對美國與歐州盟邦之間近年累積的「北約嫌隙」。
美國與歐洲盟軍之間的貌合神離,早從川普總統上任前後,就因反恐投資與北約軍費支出等問題出現爭端,美國認為歐洲盟國一方面搭著美軍保護的順風車、卻不願在重大國際戰略上支持美方立場;而以法國、德國為首的歐洲代表,亦對於美國的國防支出施壓與情緒勒索感到不耐。這些累積的種種盟邦衝突,特別在2021年8月的「阿富汗大撤退」、以及後來的AUKUS潛艦事件撕破了臉,歐陸各國對於美國戰略的自行其事極有牢騷,原本就因組織僵化與內部政治問題而更為分裂的北約內部,也自此讓莫斯科嗅到可趁之機。
就國際政治的背景來看,俄羅斯此時的出手其實也是針對美國與歐州盟邦之間近年累積的「北約嫌隙」。 圖/俄羅斯國防部
在2021年8月的「阿富汗大撤退」、以及後來的AUKUS潛艦事件撕破了臉,歐陸各國對於美國戰略的自行其事極有牢騷,原本就因組織僵化與內部政治問題而更為分裂的北約內部,也自此讓莫斯科嗅到可趁之機。 圖/俄羅斯國防部
對於克林姆林宮而言,2021年的冬天於實際上是一個「適合試探對手」的增壓機會,一方面是因為國際社會尚沒走出疫情衝擊、歐美各國對於「後疫情時代的經濟復甦」無不小心翼翼、投鼠忌器,再加上今年冬天北半球特別寒冷、全球供應鍊大亂導致的物價飆漲,亦對俄羅斯動輒中斷輸氣運油的「天然氣-石油戰略操弄」特別有利,
除此之外,在各國國情政治中,美國總統拜登仍苦與本國施政的欲振乏力,於時間上也沒有餘裕修補因阿富汗撤軍、AUKUS事件所傷害的美歐信任感;而在歐盟要角,同時也是俄國對歐能源戰略的施力點——德國——在9月大選過後,柏林一直等到12月才終於確定了「接班梅克爾的政黨輪替」,無論是本國疫情爆炸、還是內閣上路信任度不足所致,在當前的烏克蘭危機中,德國聯邦政府都明顯出現了戰略失能、外交動能不足、軍事決策猶豫的混亂狀態。
在西方媒體的恐懼之眼裡,普丁的大軍壓境已是未戰先贏,除了焦頭爛額的美國、手足無措的德國、只會出一張嘴說要開啟「歐盟第三路線自行與俄國交涉」的法國之外,北約成員中最積極援助烏克蘭的,反而是同對俄國保持極大戒心的波羅的海三國。
不過普丁的大膽冒險,真的賭對了嗎?對此,俄國自家的媒體輿論則有不同的解讀。像是許多被抽調到烏克蘭前線的俄國遠東部隊,就透過社群網路與軍眷訪談對外暗示:俄國大軍雖然數量龐大,但在隆冬下的裝備妥善率卻低得可憐,「軍車能上鐵路板車但卻拋錨下不來的狀況很常見,前面能動的裝甲車輛可能不到50%。」
除此之外,俄國最富威望的獨立媒體《新報》(其編輯是2021諾貝爾和平獎的共同得主)21日出刊的長篇分析,亦回應了上文所提到的俄軍外強中乾的戰爭恫嚇,仍有很大可能只是為了「服務外交談判的唬人手法」,
「與進入哈薩克緊急維和的戰鬥兵團不同,往俄國『民間目擊』的備戰動員影片裡,西進烏克蘭前線的大量軍力都只有『車輛裝備』而沒有足夠的士兵人數入鏡現身——這是故佈疑陣嗎?還是武嚇演得非常逼真的戰爭表演?」
「俄羅斯是故佈疑陣嗎?還是武嚇演得非常逼真的戰爭表演?」 圖/俄羅斯國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