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知更鳥

（2021年11月24日世界日報家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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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邊已露出魚肚白色，月亮還依戀在西院的柳梢頭，上班前，我會在院子裏走一圈，向在草坪上擡頭挺胸走正步的知更鳥說，早安，知更鳥！牠的家（鳥巢）就在日本血楓的樹幹上，墊高脚尖，伸手可及。然後轉到後院去，跟住在那裏的貓頭鷹｢唔…唔｣，回應一聲算是打招呼。

今天是周六，不必上班，悠閑地做完這個例行儀式，回到屋内，我好整以暇坐下吃早餐喝奶茶，然後去書房，上網津津有味看蔣熏寫的<流浪遠方 -="">。

倒趿塑膠拖鞋奔出去，我跟在他身後走到東院的大玻璃窗下，一隻知更鳥撞上大玻璃窗，摔到草叢裏了，呈倒栽冲狀，為免牠窒息，他趕快戴手套幫它拔出來，腹部朝下放在草坪上，身長約15公分，身高約7公分的牠圓睜雙眼，大張鳥喙，不斷喘息，腹部快速顫動，我驚呼：｢知更鳥，你好嗎？｣

眼見四周松鼠鑽動覬覦，趕忙請明健將牠握放在一個高桶上，他輕輕梳理鳥的背部羽毛，再拍拍橘紅色的胸脯，鳥眼露出舒適安慰的神情，我趁機近距離拍攝鳥顔特寫，頭部覆蓋栗色羽毛，圍著黑眼珠的眼眶有一白圈，黃色的鳥喙兩側各有一個小洞，應是呼吸孔。

圖一：受傷的知更鳥 （攝影：江明健 2021年10月30日）

時光迂迴，舊時人情來到心頭，宋朝蘇軾寫：吾昔少年時，所居書堂前，有竹柏雜花，叢生满庭，眾鳥巢其上。武陽君恶殺生，兒童婢僕，皆不得捕取鳥雀。數年间，皆巢於低枝，其鷇可俯而窥也。

翻成白話文：我少年時，書房前，滿園是竹柏花木，上面都是鳥巢。武陽君（是蘇軾的母親）不喜殺生，不准兒童僕從掏鳥窩捉鳥，幾年裏，鳥窩越搬越低，都是觸手可及，且低頭可見巢内佈置。

頑皮的男孩都喜掏鳥窩玩，幼時，爸爸給我解釋這篇小文，他自己幼時就因爲聽過私塾先生讀過這段文字，故從不跟其他玩伴爬樹掏鳥窩，他在大陸的老家有一個柚子園和龍眼園，上面有不計其數的鳥窩，他内心竊喜，因爲他和三個弟弟們都不掏鳥窩，所以鳥兒們有一個安詳的樂園，他的父母說，福地居福鳥。

爸爸跟我講這個故事時，眼鏡片後的眼睛牢盯著我，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自我有記憶以來，住的是連排的二層樓，前後都沒有空地，沒有草地，也沒有樹木，只記得成群的麻雀從電綫杆俯衝下來吃妹妹掉地上的餅乾屑，然後快速飛走。後來搬到屏東住進四合院，雖然花木扶疏，但人多聲雜，竟沒有鳥兒造訪。只有對門的一個籠子挂在石榴樹下，一隻關在籠裏的紅嘴八哥對著石榴花嘟噥，石榴花結成大大的果，八哥呱噪的更大聲，好像訴求：我要吃，我要吃。

爸爸在北加州的家也搬了幾次，但是鳥兒確是罕見。

直到搬來美東，鎮日鳥聲啁啾，忽上忽下，跟著小黃蝶翩翩起舞，追趕嬉戲，門前的小水池裏常有鳥兒駐足洗浴，鳥巢更是比比皆是，連挂在大門上的聖誕圈都内藏鳥巢，歲月淘洗，終於領悟蘇軾文章裏的深意。鳥兒與我共生、共融、共樂，頗有天人合一之共鳴！

我陪知更鳥半小時後，牠始能雙足站立，嘴喙合并，只是微喘，我摸摸牠的羽毛，牠轉身躲避我的盯注，我俏皮地隨牠轉，倏忽，雙翅綻開，雙脚收攏，朝著坡上的橡樹叢飛去，消失在我的視綫裏。我回頭一看，桶蓋上留下兩坨白鳥糞，證明它曾今近在咫尺，我不是做夢，不需一針一綫補綴。

圖二：恢復的知更鳥 （攝影：江明健 2021年10月30日）

（2021年10月30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

原載於2021年11月24日世界日報家園版）